恍惚的神思里，阮梨想起一件事，是她和霍砚舟曾有过的鲜少的一次[jiao]集。
那个时候她刚上大四，被蒋仲良点名要进了他的工作组。蒋仲良是京北博物院文物修复室的主任，也是京大的客座教授，在文物修复这一行里极有名望。
蒋仲良[jiao]给的她的第一个任务是修复一幅仿制的《江山秋[se]图》，是蒋仲良的私藏，画卷天头破损严重，裱件有沾染污渍水痕，修复起来并不容易。
这是一项工作，也是一次考验。
阮梨那段时间几乎废寝忘食，整[ri]整夜将自己泡在工作室，可在最后的全[se]阶段却陷入困境。她怎么都调配不出画卷上残缺的那抹青灰[se]，即便已经请教过几位美院的学姐，也还是觉得在意境上差了些意思。
那天霍明朗来工作室找她一起吃饭，阮梨正一筹莫展，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又生生被咽下。
霍明朗身后，男人一身妥帖黑[se]西装，白衬衫收进西裤，堪堪转进门。衬衫领[kou]的扣子开着一粒，不见得是多正式或考究的着装，可他身在高位许久，身上总有种上位者的孤沉，让人肃然起敬。
阮梨瞥见来人蓦地起身，“六叔。”
慌张又温吞的两个字。
霍砚舟朝她颔，视线落在她的工作台上，徐徐展开的画卷，大部分的破损已经被细致修复。
阮梨有些羞赧，像是忽然被长辈[chou]查作业，而自己所呈现的作品显然不够出[se]。
“在补[se]？
”
阮梨点头。
“你忙（），不必拘礼。
平和的六个字←（）_[（（），他突然造访，但似乎只是路过，并无他意。但这话却让连[ri]因配[se]而困恼的阮梨更难过了，她也想忙，但已经忙了好几天却全无进展。
大约是她眼中失落的情绪太明显，霍砚舟的视线在画卷上凝落片刻，又问：“调[se]遇到了麻烦？”
阮梨讶异于霍砚舟的敏锐，也在心中意外于他竟懂擅丹青之道，甚至应该是极擅长，否则怎么会只寥寥扫过一眼，就知道她的问题出在哪里。
一旁的霍明朗及时开[kou]为她解惑：“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六叔可画得一手好画，连张和谦老先生都赞不绝[kou]。”
张和谦是久负盛名的山水画大师。
阮梨像是忽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cao]，修复古画的急切远过了那点在长辈面前的小心拘泥，她有点急切地开[kou]：“您能帮我看看吗？这里。”
她指着缺失的那处青灰[se]。
霍砚舟靠近，沉凉清冽的气息萦在阮梨的鼻尖，他抬手解开西装纽扣，阮梨连忙伸手接过褪下的外套。
“借一下你的笔墨？”
“您请便。”
霍砚舟绕到工作台的另一侧，思虑片刻，提起搁在青瓷笔洗上的紫毫笔，先在清水中滚过一圈，才去蘸取净白瓷盘中的颜料。
男人弓着背，挺括的白衬衫勾出宽肩窄腰，薄薄的金边镜片下目光沉和平静，格外的专注。他提笔，在备用的古宣上晕开一笔，又一笔，第三笔——浓淡相宜，自成山水[se]，正是阮梨多[ri]求而不得的意境。
少女乌软的眸子里蓦地涌起光彩，“对！就是这个颜[se]！”
那种欣喜难以言表，明晃晃地盛在眼眸里。
“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她方才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下一瞬，看着被递到面前的紫毫笔，阮梨又生了怯意，她怕自己调不出来，画不好。
“您能不能帮我……”
“不能。”
“……”
“过来，我教你配[se]。”
那幅画后来被[jiao]上去，蒋仲良赞不绝[kou]，逢人便夸，阮梨却每每心虚。
画上缺失的那一抹青灰[se]，到最后也不是她补上去的。她像是对这一处生了应激反应，完全不敢下笔。
几次在备用纸张上尝试后，阮梨确定自己根本无法完成，她有些丧气，已经预见了自己将带着这幅不完整的修复作品去见蒋仲良，第一次独立修复就只[jiao]出这样的成绩，显然辜负了老师的厚望。
沉默的困恼里，有人[chou]走她手中的笔，修长身形立在她的身旁。
“下不为例。”
霍砚舟提笔，以青花、赭石打底，罩染石青、雪灰、皦玉三[se]，阮梨看他冷白嶙峋的腕骨，修瘦明晰的指节，一抹青灰从容晕落，江山秋[se]就此在他笔尖跃然延绵。
一如现在，男人修长的指骨捏着杯水，手背上青[se]筋
（）脉隐现（），阮梨抬眼?（）_[（（），回忆被打断。
霍砚舟已经换了之前的那身居家服，黑白[se]系，阮梨看到了自己身上的黑[se]衣角和白睡裙。他们的衣服倒是挺默契，看起来都比他们两个[shu]。
阮梨接过水杯，说了声谢谢。
“还要不要继续？”霍砚舟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