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微笑无关情爱,只是因为李春昼在阳光下笑得很灿烂,梁长风心里便涌起一股因为把什么脆弱而渺小的东西拢在手心而产生的温热的爱意,所以那时梁长风也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
那段时光对他们而言好像真的很遥远了,也是梁长风一生中少有的,能够摆脱先皇后带给他的阴翳的时光。
“春娘……”梁长风的声音已经开始断断续续,他像是在问李春昼,又像是在问自己:“你
真的分得清……什么是恨(),什么……是爱吗?
李春昼只是怔怔地看着梁长风搭在自己肩上的侧脸⒐()_[((),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问:“你会死吗?我不想要你死……”
“你不是……想要自由吗?”梁长风牵引着她的手,握住插在自己腹部的短剑,用力拔出来,他的脸色愈发没有血色,喘息着说:“要杀死我,这一剑还不够……”
梁长风帮她把剑尖抵在自己心脏的位置,声音愈发虚弱了,但是眼睛里却带着一股癫狂愉悦的笑意,说:“你要是下不了手,就得跟我一起……永远死在这里了,春娘……”
他在自己人生中的最后一刻,所能告诉李春昼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用自己的生命证明——不管那些把她当做玩具的人多么高高在上,多么遥不可攀,他们也不过是一个个凡人而已。
梁长风搭在李春昼肩上的脑袋越来越重,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生机从自己身体里一点点流逝,却蓦然轻轻笑了一下,“春娘……动手。”
李春昼被困在人生长河中的这一段里很久了,她始终在这一个月里原地徘徊着,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有人早早地离开,有人始终陪伴在她身边,直到此时此刻,曾经禁锢着她人生的死胡同无限地蜿蜒向前,道路两边闪烁的萤火全都在鼓动着她往前走。
很多看起来困难的事情,其实只需要一次稀里糊涂的开始,于是李春昼重新用颤抖的双手握住刀。①
而在她拿起刀的那一刻,她与梁长风的相似度便到达了巅峰,两份青涩的痛苦跨过时光一点点重叠,李春昼将要对二皇子做的事,就是梁长风当年没能对先皇后做的事。
她不知道自己往梁长风身体里捅了多少刀,只记得自己机械麻木地不断抽出刀,也许是四次,也许是十次……她记不清楚了,只是直视着梁长风的眼睛,颤抖着一遍遍重复:“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被困在这里……我要往前走……”
李春昼说着说着,眼泪再一次流了满脸,她克制不住地想起死去的谷夌凡、池红、宓鸿宝,她被那么多人托举着走到今天,已经不可能再回头往后走,如今这条路上,又要多一份梁长风生命的重量。
所以,为了我崭新的人生,请你去死吧。
梁长风嘴角溢出因为内脏破裂,从而顺着食道、呼吸道溢出来的鲜血,但是他仍然笑着,疲惫地闭上眼睛,用微弱的声音在李春昼耳边说:“你的自由就是我的自由。”
至此,梁长风通过拉着梁永源一起为整个大梁陪葬,实现了现实意义上的“弑父”,通过李春昼亲手杀死自己,实现了精神意义上的“弑母”,最终完成了自己偏执疯狂的一生。
李春昼觉得一切好像都变得昏昏沉沉了,所有的意识,所有的思想,所有的爱,都变成了没有形状、汩汨流逝的血液,她早已支撑不住梁长风失去意识的身体,任由他倒在地上。
李春昼亲眼看着他的呼吸从平缓到急促再到无力,目击了自己亲手缔造的死亡以后,李春昼始终没有办法平息自己因抽泣而颤抖的胸
()膛。
世界上的生与死交织相连,如同一张巨大无比的河流,首尾相扣,点点生命犹如水珠般在其中循环往复,永无休止地重复着,支离破碎,喧嚣不止。
她用颤抖的手,从血沫间挑拣零碎的肉块,浓烈的血腥味让她一阵阵恶心,但是李春昼仍然把肉块塞进嘴里,掐着自己的喉咙,强迫自己把来自梁长风身体的小碎肉块咽下去。
“阿旋……”李春昼艰难地站起身,打算看看李折旋有没有顺利解决简候。
然而地上被李折旋一剑穿心,本应该死亡的简候却再次睁开了金黄色的眼睛,而且准确无误地望向李春昼所在的方向。
他的意识固执地盘踞在这具身体里,刚刚亲眼目睹了李春昼吞食梁长风血肉的过程,用平静却毫无感情的声音说:“怪不得我没有找到它的心脏,原来在你身体里。”
李春昼冷笑,示意李折旋分出一缕身体过来融合梁长风,然后直直地注视着简候问:“所以呢?你现在还能做什么?”
“我只需要把时间回溯到你遇到它之前……”简候说着说着,脸色忽然一变,刚一启动时间倒流的程序就堪堪停止,显然是在更早的时间线上同样发现了结界的气息。
李折旋没有再给他挣扎的机会,飞快地吞噬了简候的意识,然而下一秒,一道金黄色的光芒从李折旋身体中剥离出来,像一支箭一样直直飞向李春昼。
这个变数发生得太过突然,李折旋来不及过去阻止,电光火石间,他迅速判断出唯一的生路,模仿简候刚刚进行的程序,倒流了时间。
眼前一阵白光闪过,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
李春昼再次睁开眼睛时,眼前所有的尸体和战火都消失了。
她看见不远处的宫殿金碧辉煌,琉璃瓦上流转着斑斓的光芒,飞檐翘角间雕刻着祥龙凤凰,内院花木扶疏,曲径通幽,宫人娴静淑雅,风姿绰约,宫闱雅致,彰显着一派宁静祥和的氛围,所谓盛世,无过于此。
一条平静的河流蜿蜒流淌在桥下,碧水萦回,溪水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如今正是大梁六百零八年,一切都没有发生的四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