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昼走走停停,站在几户人家门前观察了一会儿,最后停在东市末头,巷子入口处的一个小摊贩前面,俯身挑选自己中意的水果,她面前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妇人,李春昼便掀开斗笠一角,露出一个腼腆的笑,用天真纯朴的语气问:“阿婆,这个多少钱啊?好吃嘛?”
就算是再刻薄的妇人这时候也难免柔和了表情,在李春昼满嘴的甜言蜜语下,老妇人一边给她挑出几个汁水饱满的李子,一边说:“来,丫头尝尝这个,可甜了。”
“阿婆,您是一直住在这边的吗?”李春昼蹲在老妇人旁边,一边啃着李子一边仰着头问,“有没有见过一户姓赵的人家。”
齐乐远被放了下来,趁着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疯狂偷吃旁边米铺家的稻米。
“姓赵……”老妇人从过往的记忆中思索着,“好像几年前是有一家姓赵的,那户男人家是秀才,考了好几年还没中举,他们家有个姑娘,生了儿子以后就搬走了。”
李春昼眼睛一亮,轻声细语地问:“阿婆,你还记得那一家人搬去哪里了吗?或者他们叫什么名字,您还记得吗?”
老妇人为难地皱起眉头,“这个……还真有点想不起来了,不过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去了扬州。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家那个幺儿应该可以参加科举的年纪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比他爹强些。”
她一边回忆,一边把往事讲给李春昼。
能意外得到一点消息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李春昼乐不可支地用两臂搂住老妇人的胳膊,撒娇一样笑着:“谢谢阿婆!”
老妇人被她亲近热情的动作吓了一跳,“哎呀这孩子……”
话虽这样说着,老妇人却同样伸手搂住了李春昼,用布满皱纹的手怜爱地摸了摸李春昼的脸,喇得李春昼脸有些疼。
看到她眼里的喜爱更浓,李春昼笑容更加满意,买了一大包刚才吃的果子,交给李折旋抱着,随后跟老妇人挥手告别,蹦蹦跳跳地离开。
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小孩还是老人,李春昼天生就知道怎么博得他人的欢心。
对付老人,就要装出一副天真纯朴,不谙世事的热情样子,同时还要满嘴甜言蜜语,每次见面都要勤问一下,关心他们身边细碎琐事,倾听他们的闲言碎语,哪怕一天听上十回八回也不妨。
对于李春昼来说,人和人之间的交往,无非就是满足他们的倾诉欲、虚荣心,甚至是控制欲,给予他们所需要的,然后拿走自己想要的东西。
在这片区域打听到足够的消息以后,李春昼满载而归,买回来各种糕点和水果,都挂在李折旋身上,然后在傍晚时分终于抱着怀里的小土鸡回到春华楼。
春华楼里有很多被人伢子卖进来六七岁的小孩,现在都当做杂役和丫头使,等以后长开了才会开始卖艺或卖身。
李春昼把买来的东西全都分给这些小孩,看着他们围在自己身边,拿一双双明亮的眼睛盯着自己看,她笑眯眯地摸了摸他们圆圆的脑袋,想起很久以前,楼里的姐姐也是这样对待自己的。
李妈妈一见到她就恨不得哭天喊地的过来搂住她,她捧着李春昼的脸,连声问:“哎呦我的乖女儿,你这是去哪里了?也不跟娘说一声,万一磕着碰着,受伤了怎么办?”
李妈妈按着她的身子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没伤着哪里吧?”
李春昼收敛脸上的笑意,抬头看着她。
夜晚就快要降临,春华楼上上下下的人也开始干活了,老妈子和龟奴来来回回地穿梭在楼上楼下,抱着酒水、餐食送到不同的雅间,春华楼里四处张灯结彩,琉璃灯盏高悬,前夜下的雨还没有干透,高林密院,在春华楼被漆成绛红色的深廊尽头,有飞鸟在上空轻轻掠过。
李春昼随便应付两声,又觉得没意思,摆脱了老鸨拉着自己的手,往楼上走。
穿着木屐来回的下人们都是雨点子般,匆匆,低头,含着胸,像是想要竭尽所能地遮掩自己的存在。
李妈妈还在追问她去了哪里,正上着楼的李春昼回头慢慢一笑,她身上有一种未完全脱去稚嫩的天真,但是居高临下地看过来时那股少年人的骄傲和意气还是掩盖不住。
春娘真是……越发漂亮了,老鸨在心里感慨,不管是哪个男人跟她对视,恐怕都会心痒难耐。
李春昼微微笑着,眉眼间流露着向上蓬勃生长的神态,但是语气平静到带着股冷漠,“妈妈别担心,我不会逃跑的。”
她话音刚落,李妈妈眉头一皱,握着烟斗的手也顿了顿。
不知道是不是被刚才的话戳中了心思,李妈妈叹了口气,望着李春昼跃动的背影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手中的烟斗明明灭灭,她没有抽。
晚上到了,正是春华楼最热闹的时候,李春昼也要开始干活了,虽然这几年一直有二皇子的看顾,她不需要卖身接客,但是想在春华楼里体面地活下去,只有一个财大气粗的客人是不够的。
李春昼刚回到自己的房间,洗了手就开始拿毛笔写信,她的字练得很漂亮,一点也看不出是出自于一个妓女之手。
给不同的人,李春昼会写不同的信,凡是来逛青楼的这些男人,不管他们是不是怀了鬼混的心思,李春昼全都假装不知道。
对待年纪大的客人,李春昼的信就写得活泼天真,字里行间总带点淘气,没大没小地以熟悉口吻邀请他们来春华楼里喝茶聊天。不论年轻时多么严肃刻板的男人,随着时间推移,就会越来越迷恋身上有鲜活色彩的人,仿佛春夏秋冬过去,身体越是衰老,他们越是需要借助周围的生机来温暖自己。
给年纪稍轻一些的中年男人写信时,李春昼便又装出年少不知事的天真模样,认认真真地在信里讨教一些不是很难的问题。往往这个年纪的中年男人,是最喜欢好为人师的,他们喜欢卖弄学问,更喜欢向李春昼这种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说教。李春昼在这些人面前,只需要扮演一个乖巧的女儿,听话、崇拜他们、感激他们。
至于剩下那些年纪最轻的少年人,那就更不需要什么麻烦的技巧了,只要有一张合适的脸蛋,就足以博得他们莽撞又赤诚的爱意,李春昼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对他们笑笑,最好笑得露出两个酒窝,等撞上他们的视线时再马上垂下眼帘,等他们过来追问时,就飞快低头不回答,半掩着脸摆出不好意思的羞涩模样。
只是这些就够了,剩下的事,少年人会在脑海中自己补全它。
李春昼对楼里的生活并不感到厌烦,她会记下每个客人的生日,第一次见到他们的日期,凡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就让身边人送点什么,以保证贵客们总能时不时地想起自己。
李春昼熟练地写下一张张话语“真诚”的信纸时,齐乐远就站在桌子上啧啧称奇地看着,幽幽地在心里感慨道——果然漂亮的女人都会骗人。
李折旋在李春昼身边安静乖巧地站着,李春昼往他手上抹了栀子花味道的香膏,并让他用手挨个去摸信纸,将香味残留在上面,然后再用信纸把信装起来。
她拿着笔,时不时侧头看李折旋一眼,“不是这样折的,像我交给你的那样,这么折……”
她像是在教一个没有熟练掌握生活技巧的小孩子,耐心地又给他展示了一遍,李折旋学着她的动作,慢吞吞地重复着折纸的动作。
窗外的柳树被风吹着,一下下拂过窗框,风里满是绿意盎然的味道,晚风和煦,吹得人昏昏欲睡。
齐乐远从桌子上跳下来,开始琢磨通关副本的方法,需要调查的那三件事他帮不上什么忙,便打算从规则入手,齐乐远绞尽脑汁地开始思考:
打破笼子或是杀死祂都可结束一切,这个“祂”指的到底是什么呢……?是凶煞吗?昨天晚上杀死玩家的东西是凶煞吗?难道甄行违反了哪条规则?而假的规则又是哪一条呢……?
还没等齐乐远整理出头绪,思绪便被一个清亮的声音打断了,扎着坠马髻的小丫头跑进来传话说:“姑娘,世子爷来了,在前面楼上说要见您。”
李春昼手里的毛笔一顿,墨汁渗透了纸面,她把纸揉成一团,扔出窗外,从抽屉里抓出一把糖给小丫头,“让他等等,我一会就来。”
话音刚落,一道公鸭嗓从门口处响起来,“什么事儿这么要紧,让你连爷都不见了?”
李春昼抬眼望过去,果然是一个身穿花纹精美圆领袍,脚踩乌皮靴,腰系华丽鱼袋的少年郎闯进来,他头上未戴幞头,而是扎成马尾束起来,一张脸英俊硬朗,眉毛浓密,眼睛明亮,鼻梁挺拔。
眼前的少年郎虽然是寻常打扮,但衣服料子一看就华丽宽松,又极为大气,悬挂在脖颈间的络索由多枚金银珠子串联成绳索状,跑动时相互碰撞出清脆又富贵的声音。
果然是宓鸿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