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窩在殷鱗的鬃毛里,一面被虛弱的身體折磨著,一面沉沉地進入了夢鄉。
殷鱗在黑暗裡聽見少年發出低低的呻‖吟。
黃澄澄的眼瞳閃爍了一下。
原先殷鱗想過讓陳小寶再撐一段時間,待他傷勢好轉便有了希望。但現在他知道,陳小寶不能再在這裡呆下去了,趁還有最後一點力氣,他得回到凡人居住的地方去,也許還會挨餓,挨打,但至少不會死。
殷鱗重看向少年皺起的小臉,心裡亂成一團,各種利益得失和欲望都在叫囂。
但最終,他還是下定了決心。
現在沒有什麼比讓這個人活下去更重要。
他的喉嚨還沒好,仍舊沒辦法同對方說話,但他知道有一個辦法能讓陳小寶自己離開這裡。
於是待到天亮,陳小寶因為寒冷而醒來時,山洞已經變得空蕩蕩了。
第4章
陳大家的灶前,陳小寶打了個小小的呵欠,揉著眼睛,用木柴去扒拉灶膛里的灰燼。
天還沒亮,他就要起來給陳大一家準備早飯了,好在外面的雨還在下,沒有生意,不用做饅頭,也不用咬著牙去揉硬邦邦的麵團。
陳小寶是兩天前回來的,山洞裡受了傷的山神一聲不響地消失了,沒有人需要他的照顧,他自然也沒有理由再呆在那裡。
陳小寶原以為自己偷了好幾天的懶,無論如何陳大也要大發一通脾氣,但興許是這些日子原本就沒什麼用得著他的地方,在外五天還算給陳大家省了點糧食,陳大看見他回來倒沒動怒,只是陰陽怪氣了幾句。
當然,陳小寶是聽得半懂不懂,但連綿的雨天澆熄了人的所有力氣,陳大也懶得再罵他,扔給他半個冷硬的窩頭就離開了。
陳小寶鼓搗著飯菜,天漸漸亮起來的時候,陳大和他的女人也起了。
陳小寶把飯菜端上桌,沿著牆邊溜出去了,除了幹活的時候,陳大並不喜歡看見他在屋子裡進進出出。
柴房已經被雨水浸透了,濕冷透骨,陳小寶不想待在那裡,只得蹲在主屋側面的屋檐下,抱著腿努力把自己的腳收起來,不要淋到雨。
屋子裡傳來碗筷碰撞的聲音,陳大和他的女人在吃飯,大約是飯桌上太過安靜無,兩人突然開始討論起這場停不下來的雨。
「隔壁李家村聽說已經被淹了。」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這雨下了十來天了,河裡能不漲水嘛,」陳大咋舌,「別說田了,好幾家房子都給衝垮了!」
「啊喲,這可怎麼是好,這雨也沒個停下來的意思,咱們村該不會也……」女人憂心忡忡起來。
「瞎說什麼呢!肯定不能!」陳大連忙打斷她的話,隨後又小聲道,「我聽說李家村那邊已經請了神婆。」
「呸呸呸!肯定不能!都是我亂說話!」女人惶恐地捂上嘴,又小聲道:「真的?神婆怎麼說?」
陳大道:「聽說是河裡的河神不高興了。」
「啊?河神不高興了,那怎麼辦?」
飯桌上突然就安靜下來。
好一會兒,陳大道:「李老三家那個小閨女興許是留不住了。」
女人聽懂了他的話,一下沉默了,許久,嘆了口氣,絮絮叨叨道:「給河神大人當娘子……也算積德了,下輩子投個好胎,到富貴人家裡去……」
陳大沒說話,接下來便只有筷子和碗碰撞的聲音了。
陳小寶把頭靠在牆上發呆,他不是很能聽懂陳大和女人在說什麼,但他聽見了「娘子」三個字,想著興許是要辦喜事了。
村子裡以前也辦過喜事,陳小寶很喜歡那種所有人都喜氣洋洋的氣氛,雖然大家都不允許他靠近,但也可以蹭到一些吃的,只可惜聽陳大的話,似乎是隔壁村子的喜事,他可能湊不上熱鬧了。
屋子裡的人吃完了早飯,又回裡屋歇息去了,陳小寶等了一會兒,確定他們不會再出來了,才進去收拾碗筷,桌上有女人掰下來的一小塊麵餅,這是給陳小寶填肚子用的。
陳小寶忙不迭地把餅塞進嘴裡,把碗具端進廚房去洗,路過大門時,他又忍不住去看外面淅淅瀝瀝的小雨。
他想起了山洞裡巨大的山神,身上似乎還有對方的溫度,但一切消失得實在是太快了,他開始不清楚那到底是真的,還是因為他腦子不好,發了一場夢。
陳大從屋子裡走出來,看見他在發呆,罵了一聲,陳小寶趕忙低下頭,跑進廚房去了。
如是又過了兩天,就在陳小寶以為生活開始回歸原狀的時候,陳大家突然來了客人。
陳大和村里人的關係都很不錯,平時常有串門,但這樣的天氣還有人來訪確實很奇怪,尤其是陳小寶沒見過的面孔,對方似乎並不是陳家村的人。
那天仍在下雨,雖然已經不影響視線了,但黃泥路被泡得坑坑窪窪,十分難走,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牽著一個小女孩兒,深一腳淺一腳地踏進了陳大家的院子。
那時陳小寶正和平時一樣蹲在屋檐下躲雨,用手豁楞著一個小水坑。
男人走近時看了他一眼。
那不是順帶的瞥見,而是一種很奇特的打量,陳小寶感受到了視線,不怎麼明白地看了回去,下意識地朝他笑了一下。
男人卻像被燙了一下一樣扭過頭,一拽手裡的小女孩兒,在陳大和他女人的寒暄聲中走進了屋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