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走來的磋磨太多,殷鱗幾乎回憶不起來上一次有人對他好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陳小寶沒有發現殷鱗眼神的變化,他憂慮地揉了揉殷鱗鬍鬚的根部:「疼不疼?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這一次殷鱗沒有躲開了,他看著陳小寶,猶豫了片刻,微微張開嘴,露出了被燒得焦黑的口腔。
這也是拜朝天犼所賜的傷口,殷鱗一面在心中將這仇恨牢牢記下,又一面嘗試著利用這疼痛從人類那裡獲取些許關心。
他成功了,陳小寶被這駭人的傷口嚇了一大跳,叫道:「你受傷了!」
殷鱗合上嘴巴,瞧了瞧他,隨後像是不經意般將頭往陳小寶那邊擺了一下,閉上眼。
陳小寶見狀,連忙伸手摸了摸他,發現殷鱗沒有抗拒,又貼上去,給了他一個抱抱。
這感覺確實很好,殷鱗感受著鼻樑上那一點點人類懷抱的觸感,心想。
但很快,被抱住的感覺就消失了,殷鱗睜開眼,看見陳小寶正沿著他的身軀往山洞深處走,他在檢查殷鱗是否還有別的傷口。
很快,殷鱗就聽見了少年的驚呼。
他身上的傷口很多,但最重的還是一開始犼偷襲他的那一下,原本就被剜去了一大塊血肉,犼在戰鬥時又頻頻朝那處進攻,最後傷口已經大得幾乎讓他從中斷成兩截。
雖然已經在這山洞中修養了幾天,但不用看殷鱗都知道,那處傷口一定仍舊十分猙獰。
沒過多久,陳小寶便重回到了他跟前,殷鱗側著頭,不錯眼地盯著人類的表情看,擔心和害怕讓本就瘦弱的少年臉色更加蒼白,殷鱗卻有些無法控制地為此心情舒暢。
陳小寶摸著他的鱗片,憂心忡忡地問道:「你的傷為什麼這麼嚴重?你會死掉嗎?」
殷鱗從鼻子裡噴出一口氣,他的喉骨幾乎被朝天犼的火焰燒化,這段時間無法說話。
陳小寶坐在他嘴邊,輕輕靠在他吻上,想了想,說道:「我留下來照顧你好了。」
其實他該回陳大家去了,但這幾天一直在下雨,生意也會一直不好下去,雖然不記得自己被打過,但陳小寶也不想總是挨罵,柴房也冷冰冰的……
他把臉貼在龍的鱗片上,因為熨帖的溫度嘆出一口氣。
只有在這裡他才能感受到溫暖,陳小寶心裡也是更想留下來的。
殷鱗正閉著眼享受鼻樑上的撫摸,突然聽見陳小寶朝自己細細叮囑:「現在已經不早了,我要出去找點吃的啦,你就呆在這裡,不要亂跑哦。」
殷鱗睜開眼,看見少年憂慮的臉,後知後覺地發現這個人類好像把他當成了智慧低下的野獸。
殷鱗心中有些不滿,但現在沒法說話,於是只閉上了眼,裝作沒有聽見。
陳小寶卻誤會了,還當這隻和他熟悉了起來的龐然大物是不願意他離開,於是好一陣安慰。
殷鱗一開始還挺抗拒,但不知不覺地就沉醉在對方的摸摸抱抱中了,等回過神來時,陳小寶已經離開了山洞。
殷鱗先是愣了一下,隨後又覺得自己在仙界已經強裝了這許久,在人間的這段時間,就重做一回沒有顧慮的野獸,又能怎麼樣呢?
這個想法冒出來後甚至讓他感覺到了一絲釋然,像是終於接受了什麼,朝天犼至少這點沒有說錯,他就是野性難馴,性情乖戾——又如何?他天性如此,原本就不必壓抑!
想到這裡,殷鱗竟發現自己的心境有了突破,連傷勢都好了一些,心下不禁對那個人類更加滿意了。
陳小寶並不知道山洞中的殷鱗在想些什麼,他正艱難地在山間跋涉。
雨還在下,在陳小寶斷斷續續的記憶里,他從沒見過下了這麼久的雨,就好像天破了個窟窿似的,一直停不下來。
好在雨勢似乎變小了一些,讓陳小寶勉強能眯縫著眼辨認草藥。
他在山中徘徊了許久,摘了滿滿一兜草藥和野菜,往回走的路上又發現一顆被風颳倒的樹木,拾了幾粒涼透了的鳥蛋。
回到山洞的時候,陳小寶看見龍的頭抬起來一下,隨後又不在意似的重趴了回去,雖然知道可能只是誤會,但他還是因為有人掛念自己而開心了起來。
陳小寶的長相其實並不像個傻子,他有一雙很大的眼睛和細緻的眉毛,原本應該顯得機靈,但那雙大眼睛總是帶著空洞和茫然,看上去就有了某種呆滯的遲鈍感,當他露出害怕的表情時,這種感覺便更加明顯。
但他發自內心地笑起來時,這些感覺便統統消失不見了,仿佛春水碎冰,芽破土,殷鱗甚至看得呆了一下。
不過很快,他又回過神來,裝作若無其事地閉上了眼。
陳小寶跑進山洞,很快烤乾衣服吃完了野菜,又把鳥蛋扔進火堆里,一邊被嗓子裡的菜莖噎得夠嗆,一邊又手忙腳亂地跑去洞口用雨水清洗草藥上的泥土。
殷鱗不知道他在幹嘛,只睜著眼睛看著,直到陳小寶把草藥在自己衣服上擦乾,走到殷鱗跟前開始用手呼嚕他,有些笨拙地哄道:「乖乖的,乖乖的,今天我們先上完藥再吃東西好不好?」
殷鱗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陳小寶今天還專門去給他采了藥草,心中頓時一軟,想到對方剛才連進食都慌慌張張急匆匆的模樣,被當做小動物哄也不計較了,從鼻子裡發出一聲輕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