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是一个充满矛盾的地方,有常见的生离死别,也有新的生命诞生,这里聚集了世间的悲欢离合。景逸宸对这个地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而此时,他没了上班保持的平常心,每走一步,心就跟着一点点往下沉。
他在去往重症监护室的路上碰见邵磊,对方及时叫住他。
“院长,”邵磊一见到他人,自觉把手里的病历单递过去,“6知忆,十岁,脑瘤疾病复。”
景逸宸心跳顿了一拍,神色如常地翻开病历单,淡定问“现在什么情况。”
邵磊进行详细说明“一周前入院,脑瘤复,癌细胞已经转移到身体的各个部位,患者年龄较小,免疫力低下,不适合二次开刀,主任说手术几率不大,让做好心理准备。”
一周前入院景逸宸抬眼,递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邵磊微微叹口气“你刚出院,家里还有事儿忙,不想你太辛苦,所以”
“状态怎么样。”景逸宸直接打断。
邵磊道“现在处于昏迷状态,呼之不应,对外界的声音和光刺激无反应,甚至对疼痛也没有反应。院长,真的要做好准备,小朋友已经深度昏迷过二十四小时,之前出现过抽搐状况,可能熬不过今晚。”
最后两句话邵磊的声音明显沉重了些许。像刚才所述的内容,邵磊经常能口述给景逸宸听,但他清楚,6知忆在景逸宸心里和其他患者有一定的区别。
翻看了两页,景逸宸基本了解6知忆现在的情况,面无表情地把病历单还给邵磊,然后迈起步子,径直朝病房走去。
重症监护室的门外。
6知燃坐在长椅上,弯着腰,两臂搭在膝盖,一手撑在额头,让人看不清楚此时的表情,不过身上散出来的忧虑和伤感充斥了整个长廊。
一周过去了,他已经度过最艰难的时刻,没有了最开始听到噩耗时的歇斯底里。
听到有脚步声靠近,6知燃缓缓抬头,露出削瘦惨白的脸,还有泛红的眼睛,“逸宸哥,你来了。”
景逸宸轻点头,未等开口说话,负责6知忆的主治医生从重症监护室里走出来,先是扫一眼6知燃,然后看向景逸宸“院长。”
景逸宸递过去一个不言而喻的眼神。
主治医生垂下眼,缓缓摇头“家属可以进去看看。”
这句话让6知燃顿时脸色惨淡,更加痛苦地闭上眼睛,整个人浑身软,一时间没站起来。
景逸宸过来扶住他的胳膊,声音一如既往的稳“去看看知忆,他最想见的就是你。”
6知燃勉强站起来,靠在墙壁,眼里的情绪被自责和懊悔占据“是我的错,现的太晚了,我没有照顾好弟弟。”
“颅内肿瘤复的几率很高,知忆出院之前,我有说过。”景逸宸安慰的同时也在叙说事实。
可并没有安慰到6知燃,正因有过医生提醒,他反而更加愧疚,“我以前总是抱怨,抱怨父母把所有的压力留给我,抱怨弟弟总是打电话缠着我,现在仔细想想,知忆好像很久没有打电话找我了,他昏迷之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告诉我他的头很痛,痛到想离开这个世界,可他才十岁。”
景逸宸好看的眉毛微拧,扶着他胳膊的手稍稍用力,“振作起来,知忆在等你。”
6知燃努力支撑身体,迎上男人鼓励的眼神,点了下头。
两人换好隔离服,在护士的提醒下一同进入病房。
当门被拉开的那一刻,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景逸宸晃了下神,似乎才意识到,他好像很久没有见到6知忆了。
时隔近一年,没想到再次见面,竟然是最后一面。
满是消毒水味的病房内,6知忆瘦小的身体躺在病床上,脸上扣着呼吸罩,面色泛黄无生气,嘴唇青,像是灵魂已经离开了身体。
景逸宸保持适当的距离,颀长的身影立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明明长了一岁,6知忆却比印象中更加瘦弱无助。
他面无表情的想,自己是不是来晚了
相对他的心理素质好,6知燃却崩溃地坐在床边,握住弟弟的手抵在额头,哽咽着祈祷“知忆,哥哥在这里陪你,睁开眼睛,求求你了”
“不要抛下我。”
“知忆,哥哥只有你了”
可惜6知燃哀求了许久,久到这个城市完全陷入沉寂,月亮躲进乌云,6知忆也没有醒来。
瞑色四合,郑重监护室的患者被医生宣布抢救无效,死亡时间凌晨两点整。
6知燃失魂落魄地走出来,整个人瘫在长椅上,低头捂着脸,脑海里重复播放着白布盖住弟弟身体的画面。
“知燃,节哀。”
景逸宸跟在身边,适时地拿出一包纸巾递给他。
他勉强把头抬起来,异常出挑的五官此时惨白无血,木讷地接过纸,想擦擦眼泪,现脸上很干,他喃喃自语“原来一个人在最伤心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
“你还好吗”
他的伤感都写在脸上,景逸宸看得一清二楚,不得不问一句。
从6知忆被宣布抢救无效那刻起,6知燃的世界仿佛崩塌了,灵魂被抽离,像个支线的木偶。
6知燃低低回应道“只剩我一个人了。”
景逸宸见惯了生离死别,情绪相对平稳,安慰人的话在喉咙里滚一圈,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一个小时后。6知燃办理完手续和景逸宸并肩走出医院。
两人站在一零三的大门口,呼吸着雨后的空气。6知燃的状态明显好了一点,最起码可以站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