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是很容易被操纵的。
早在尚未穿越的时候,小川梦子就已经明白这个道理了。
察言观色到底是与生俱来的天赋还是担心惹怒父母后的天道酬勤,到现在已经说不清楚了。但她总是能敏锐地捕捉到身边每一个人的情绪,知道他们想要得到怎样的答案,配合地做出正确的行为,乖巧听话地成为所有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就像知道了标准答案之后进行解答,这并不困难。
尽管每个人想要的东西略有不同,但人性的弱点大体相似。
即使是好人到不像人类的中原中也,不也因为她有意无意地争取,向她宣誓效忠,愿意成为她的共犯么?
然而这一点的技巧,在太宰治面前简直就像在班门弄斧。
小川梦子当然也是可以操控的。
她的弱点过于显眼,与其说是“中原中也”,不如说是过于脆弱、过于容易不安的内心,就像黑奴解放时代的黑色幽默,逃脱了原来世界几乎让她感到窒息的期盼,不知该往何处前进的她反而彻底坠入了迷茫的漩涡。
被需要、被依赖、被寄以希望。
那是缠绕在身上的锁链,却也是维系着她不至于崩坏的准绳。
人类,究竟是为什么活着呢?
假使放在足够长的时间长河,多么璀璨的人也不过是银河之中的点点繁星,渺小而又不重要得令人绝望。
那么,无论做什么都是一样的。
说到底,人类活在宇宙中的年龄,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在虚无主义的世界之中,就连“意义”这个词语本身,都是这么的毫无意义。
“为了不让中原中也成为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出于这样的理由她被还是首领的太宰治操纵了。
小川梦子很清楚。
中原中也不曾对她如此拜托,而“我明明是为了你才——”这样的想法更是过于自说自话和自我中心。
她只是为了自己才对。
她想要实现自己的价值,想要为他做什么,想要以此换得更多的喜爱,想要因此而被更加重视,仅仅作为“小川梦子”一定不能,但“小川梦子”和“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两个身份的加和,对于中原中也而言,她总算能够被放置在第一位了吧?
她想要被中原中也一直注视着,因为她曾经将“可以注视着中原中也”作为活下去的理由。
为了这样自私自利的愿望,小川梦子一直都在自我勉强。
过于劳累的工作挤压着她本就不算多妙的精神状态,一息尚存只是因为她还抱着被中原中也需要的奢望,而这根她一直抓着的蜘蛛丝越来越细,摇摇欲坠得随时会彻底折断。
这是曾经的她料想过的落幕。
小川梦子是知道的。
付出和回报从来都不一定会成正比,这是成人世界的法则,在感情上就更不用说了。
无论是怎么精确的测算,爱意都是最无法勉强的。
眼前的太宰治还在絮絮叨叨地做着自我推销:“我也没有心急到今天就要和小梦子一同赴死的地步!在此之前,我是小梦子用来聊以慰藉的最适合的人选吧?”
他缠绕着绷带的手突兀地抓住了小川梦子的手臂,后者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但在对方鸢色的眼睛下没有动作。
或许是因为,此刻的他们眼中都是相似的空无一物。
扣得严严实实的衬衫袖子被解开了,袖口被撩起过后,手臂上错综复杂的伤口就暴露在了空中。
很显然,其中有不少是新割出来的伤。
连刀片的直径、刀身的长短、动手时的角度和力气都可以准确估算出的太宰治看着不断绽开的血肉,上面有用烟蒂烫出来的痕迹,当他的指腹划过的时候,甚至隐隐沾上了些许血迹。
完全没有处理,就是任由伤口恶化呢,小梦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太宰治的手上已经出现了一瓶双氧水。
在倾倒的瞬间,小川梦子不可避免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缩了缩手臂,但还是被早有察觉的太宰治牢牢地扣紧了。
“哇,居然还是会疼的呢。”他用一种惊讶的口吻感叹道,“我还以为小梦子是没有痛觉才会放着不管。只有这只手对吧?”
“……只有左手。因为右手受伤了写字会很麻烦。”全程眉头皱紧的小川梦子的身体因为疼痛而呼吸发颤了起来,“至于疼痛,您应该非常清楚才对,和老师一样我也非常害怕。”
为什么要这么做——对他们来说,这是不必问出口的提问。
但或许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又或许是为了些许发泄,小川梦子还是继续说道:“但当刀划破手臂的那一刻,当鲜血不断翻涌的时候,我体内的急躁也似乎随之流淌了出来;当满是伤口的皮肤被烫伤,这种程度的灼烧让我觉得我还活着。”
“那你现在可谓是更加活着了。”杯子里的酒被太宰治干脆地泼洒了上去,他微笑着看着对方又一次的倒吸凉气,掏出了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的绷带,“和我不同的是,小梦子甚至不会对伤口包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