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明元年,海阳公主窦凌霄死了。
苕华宫里挂了白,一百僧人在棺椁前席地而坐,诵经三天三夜。宗人府还寻了五十宫女,在院子里规规矩矩地跪了几溜,名曰哭灵。
太后身边的周嬷嬷得了太后的令,从慈宁宫前来吊唁。刚踏入宫门,就听到里面撼天动地的哭丧。
她暗道了声阿弥陀佛,整了整衣裳,才要进门,正巧见皇帝从里面走了出来。
周嬷嬷吃了一惊,连忙跪下行礼。
皇帝两个月前继位,很是年轻。他虽不必为公主服丧,但身上的衣袍素净,将英俊的面容衬得愈发白皙,眉目间不辨喜怒。
他自是与周嬷嬷相熟,顿下步子道:“周嬷嬷也在。”
周嬷嬷忙道:“奴奉太后之命,前来吊唁公主。”
皇帝微微颔首,不多言,径直离去。
周嬷嬷看着皇帝的背影,松口气。
皇帝是太后亲生的儿子,从小喜怒不形于色,周围人与他说话向来小心。
“周姐姐来了。”鲁王府上的侧妃陈氏从宫里迎出来。
二人是打小的玩伴,交情自不用说。
周嬷嬷将她拉到一旁,问道:“皇上怎么来了?”
“我也不知。”陈氏低声回,“我见到他时,也是吓了一跳。不是说海阳公主死前曾与他争吵么?唉不过人都死了,皇上到底宽仁”
周嬷嬷打断道:“可瞧见皇上做了什么?又有什么言语?”
“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只是在灵前待了片刻,便出来了。”陈氏道。
周嬷嬷颔首,往里头看了看,又道:“听闻两日前就这阵仗了,怎的两日了还不消减?”
“也是皇上的令。”陈氏低语道,“说好了停灵七七四十九天,头七天行大礼,七日后再酌情消减。不过,我家王爷不是宗人府左宗正么?说没什么好酌情的,皇上保不齐要把七七四十九天都哭满了。”
周嬷嬷眉头微蹙,问:“但凡公主、郡主和县主过身,可有这样的先例?”
“自然没有。”陈氏道,“这位的规制可是破了大例了。皇上亦是异常固执,任凭宗正们怎么劝也没个回寰。话说回来,你侍奉在太后身边,太后是个什么说法?”
“太后倒是没什么说法。这小冤家总算走了,她也好不容易得了清静,睡觉都踏实了许多。”
陈氏会意一笑,低声道:“这海阳公主自小就性子强,偏生练就了一身武艺,但凡有不顺心的,她便能把天给掀了。前几年就揪着孝贤皇后的死跟太后闹得没完没了,后来理亏,被先帝打发到了京郊的沙河行宫,本就算失了宠。如今有个机会让她去北边和丘国人和亲,当个正儿八经的王妃,她又来和皇上闹,还把自己闹了个气急攻心,两腿一蹬,没了。真真是作了大死。”
周嬷嬷冷笑道:“可还不只这个,你可知她当日大闹御书房,说的并非和亲一事。”
“那是?”
周嬷嬷压低声音:“为了先太子的死。”
陈氏吃一惊,道:“先太子是在沙场上战死的,先帝亲自扶灵相送,她有甚好闹的?”
周嬷嬷左右顾盼,将声音压得更低:“说是今上助纣为虐,包庇奸臣,害死了先太子,才得了今日的皇位。”
陈氏色变:“那是真真的大逆不道!皇上岂能容她?”
周嬷嬷反倒平静,道:“容不容,左右她都死了,何不物尽其用?”
“你的意思是?”
“我哪能有什么意思,是太后的说法。皇上与太后亲厚,想必也是皇上的意思。”周嬷嬷道,“你想,海阳公主的身份摆在那里,已故孝贤皇后唯一的女儿,先太子亲妹,毕竟也得宠了十几年,先太子的余党都向着她。皇上才登基几个月,要拉拢他们,需得厚待公主,自然还是要厚葬的。”
两人相视一笑。陈氏便引了周嬷嬷入内。
这苕华宫本就是孝贤皇后给海阳公主置下的寝宫,五年前公主被逐往沙河行宫,这里便腾了出来。没想到主人再次归来,便成了灵堂。
陈氏原本颇为感慨,但听了周嬷嬷的话,便又觉得一切又在情理之中。
周嬷嬷上了香,便到棺椁便打量窦凌霄的模样。
十七八的女子,模样是姣好,只是性子太过惹人狠,想起早年被她闹得鸡飞狗跳的日子,周嬷嬷冷笑一声。
她这一笑,棺椁里的人似应和一般,忽而双眸一睁,周嬷嬷的笑僵在嘴角。
宫苑中诸人只听一声尖叫,周嬷嬷慌乱地跑到院中,大呼:“诈尸了,诈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