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佑五年十一月是太后六十寿诞。
蕲国崇尚绣品,蕲国宫人四处寻找绣技群的绣娘,盼望着能出精美的绣品,讨太后娘娘欢喜。
青州郡是蕲国刺绣的源地,绣娘如云,光光是绣娘中技艺群的凤娘就有八九名之多。
青州郡王赵肃便筹备起了刺绣大赛,邀请青州城内有名的绣娘和官宦人家擅刺绣的家眷一展高技艺,胜出者为太后娘娘绣生辰屏风。
傍晚时分,青州城外,一辆牛车辘辘向城里驶来。
车内一个慈眉善目四十左右的妇人并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相对而坐,听到外面声音日渐嘈杂,妇人掀起车上的帷幕,笑着说,“到城门了,这几年,民生富庶,风调雨顺,青州城也越繁华。”
对面绿衣服姑娘伸着头,顺着掀开的帷幕往外面看了看,“可不是,姑娘,吴妈说得没错,现在的青州可比几年前热闹多了。”
白衣姑娘端坐含笑不语。
“也是巧了,今儿正是赶集日,人也特别多些。”吴妈温和地笑着。
“吴妈,城东袁家的白玉糕还有卖吗?”绿衣女孩说,“这么多年没吃,也不知味道变没有变。”
“姑娘若是想吃,我明儿个去买。”吴妈笑着看了白衣女孩一眼,几年未见,碧烟还是以往活泼的性子,只是四姑娘,却沉静了。
“吴妈,我这次回来估计也住不了几天。”常落云笑容温和,“我准备等刺绣大赛一过,就回庄子上去。”
“这次你这么远到庄子上接我,我心里十分感激。”女孩从手上褪下一只缠丝银镯,“这只镯子不值什么,你收下罢。”
“这可使不得。”吴妈推辞。
碧烟接过银镯子塞到吴妈手里,“姑娘给你的,你就收着。”
“以前跟在阿娘身边的人,如今只有你了。我这次回来,指不定还要劳烦你,区区一个镯子,你收下就是。”
白衣女子笑容和煦,吴妈心里一热,将镯子揣在怀里,“当年韩娘子的绣技,在京城也很有名气,姑娘就不想在刺绣大赛上搏一搏,留在青州吗?”
只是住几日就回庄子去,四姑娘这是没有想到要在绣技大赛上胜出啊!
常落云淡淡笑着伸出一双素白的手,“我这双手,已经好几年没有拿过针线,就算有心想搏一搏,也是力不从心,不出丑就不错了。”
车轮辘辘,车内的三个人各怀心事,皆不说话。
牛车上了官道走得愈平稳。常落云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淡青色的衣服袖口洗得白,居然连最简单的装饰花纹都没有绣。
吴妈从心里叹了口气。
穿过一条巷子,牛车在一座有雕花牌楼的院子前停下来。
常落云下车,站在院门前,抬头望着院门上高高的雕花飞檐。几年不见,常家院子还是原来的常家院子,就连门上那只坏了的门环都没有改变。
只是阿娘不在了,阿娘不在了,这里便不再是她的家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提着裙子抬脚踏上台阶。
偌大的院子只有一个看门的婆子,吴妈带着常落云和碧烟穿过垂花门和抄手游廊,一路来到西厢房。
二老爷常璞的继室裴氏正在吃饭。
韩氏死后没多久,常老太太便也去了。常家没有人主管内宅,二老爷就将裴姨娘扶了正,主持中馈。
裴姨娘戴着珠冠,穿着茜色常服,衬得原本白皙的皮肤越冰肌如雪。常落瑶一身粉衣坐在她的旁边,正拣着一盘火腿。看见她们,常落瑶放下了筷子,一双杏眼略带挑衅的看过来。
几年不见,常洛瑶高了,长得也更出挑了,只是她的眼神从以往的期期艾艾变得放肆了。
裴氏上下打量了常落云一眼,淡淡笑着说,“老爷说四姑娘今天可能晚点到,我也不知道晚点会晚到什么时候,也就没有等着你们一起吃饭。如今我这饭菜都动过了,再留你在这里吃,就显得怠慢了。”
常落云屈膝落路大方行了个礼,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吴妈,你先带四姑娘去洗漱,然后叫厨房热两个菜。”裴氏吩咐。
吴妈应了声“是。”
裴氏又转头笑着对常落云说,“今天你父亲带话来说住在织造司,你走了那么远的路,想必也乏了,回去早点歇息,等明天再过来给他请安吧!”
常落云笑笑,“既然爹爹不在,那我明日再来。”
常落云刚一出门,常落瑶便拿起筷子,“啪”的一声拍在桌上,嗔道,“娘,你看她的态度,哪里把我们放在眼里?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叫她回来。”
裴氏慢条斯理地拣着面前的一碗素炒豆干,“你以为我愿意叫她回来啊,还不是你爹爹已经把她名字报到织造司,能不让她回来吗?”
常落瑶噘着嘴,双手拉着裴氏手臂左右摇晃撒娇,“娘,你知道的,以前她绣得就比我好,你让她回来,不是故意给我添堵吗?”
裴氏左手捏着一只虾,右手食指点了点她脑袋,“以前?以前是什么时候?那还是韩氏在的时候,如今过了这么些年,她拿什么和你比。”
“娘——”常落瑶还是不放心,毕竟,常落云可不能小觑。
“你放心好了,”裴氏轻轻拍了拍女儿肩膀,宽慰道,“你跟秦娘子学了这么些年,技艺有了很大长劲,况且这次刺绣大赛,秦娘子是掌眼娘子之一,你还怕什么?”
秦娘子是青州最好的凤娘,她的绣品精致绚丽,特别是绣出的花草栩栩如生,常落瑶跟着她学了好几年。
韩氏还在的时候,曾经想请秦娘子到常家做教习,教授女孩子们女红。后来裴氏主持中馈,削减不必要的支出,又说常家的女孩子女红会一点就行,不用太精,便削减了教习费。后来,常落瑶便跟着秦娘子学刺绣,私底下,裴氏却补贴了很大一笔银子。
话虽这样说,但常落瑶还是感觉不踏实。
裴氏为女儿的担忧好笑,她将剥好的虾塞进常落瑶嘴里,望着她说,“瑶儿,我且问你,你知道你爹爹为什么非要将那扫把星喊回来?”
常落瑶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饭碗里的米粒,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难道是在爹爹心里,我一直都不如她。”
“胡说,在你爹爹心里,你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