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郑直不能小瞧了,十七岁就敢和群臣拼命,假以时日,那还得了?心中不由起了小心思。他这辈也就这样了,到了考虑子孙袭封的时候了。旁的不怕,可依着他与那些大头巾们的关系,究竟是袭封保国公还是他家原本的爵位抚宁侯就不好讲了,这得那些大头巾讲的算。片刻后有了主意,倘若郑直真的闯过这一关,那么郑家的女儿还是要娶的。听人讲,如今郑家只剩下了一个未出阁的女儿。似乎名声不好?
不同于保国公那般市侩,英国公却一直死死盯着弘治帝的反应。对方从最初的面无表情,心不在焉,到如今的心平气和,从容不迫已经表明了,郑直这次无恙。果然简在帝心。如此,用张家的一个废子换整个家族的延续,还是相当划算的。
“……又太祖定制虽不立宰相,而太宗以来专任内阁委以腹心俾参机务,与诸司异诚不可处。微臣得陛下简用,自感才小任重强勉支持夙夜徒勤分寸无补。然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以邻为壑,挟权自重。陛下交吏部、兵部部议阁臣题本,若有结果,按制度该由内阁转呈陛下,然臣入阁至今尚未有一次参与机务。刘健,李东阳,谢迁三人专权至此,臣请亟赐诛戮本朝奸臣。其故旧亲朋同年、乡党、同好,拢共三十六国蠹,七十二民贼,或存媚之心、或素行亏而滥、或贪滥幸进、或阴险、或轻浮、或贪财怙势、或陷害忠良,臣请照例黜逐遣。”大明一下子出了三十六个武臣国蠹和七十二个文臣民贼,合起来一百单八,正好应和了刘健等三人“国贼”的名号。
不解气的郑直最后直接来了一句“俺大明果然是众贼盈朝。”他又得意忘形了,忘了这是谁的朝堂。
早就蓄势待的纠仪御史立刻扬声“臣御史刘玉参锦衣卫指挥使,詹事府右谕德兼翰林院侍读郑直,殿前失仪。”
这本来是对方的职责,也很正常。偏偏弹劾之人刚刚被郑直点名为民贼之一,乃是谢迁的同乡刘玉。
朝臣之中,不晓得谁没忍住笑了起来,继而又引来了更多的笑声。
刘健哪还有刚刚的成竹在胸,抢在弘治帝开口前,越众而出“臣吏部尚书革盖殿大学士刘健有本。”
弘治帝虽然已经有了放弃郑直的打算,可还是给了对方一次机会。若是不给郑直机会,对方哪怕入了阁,也依旧在朝堂上开不了口。
而郑直也没有辜负他的期许,成功的把水搅浑,不但拽着内阁一起死,还拉下了吏部和兵部。弘治帝对于郑直能够绝地反击甚为欣喜,自然也是颇感欣慰。终于忍不住了,郑直身后那些隐藏的支持者们也力了。这是显而易见的,郑直才入朝堂几个月,连人都认不全咋可能晓得他们内里的裙带。
对于郑直画蛇添足的最后来这一句,弘治帝只是感觉是哭笑不得,却并不在意。一个少年郎哪怕面上再沉稳,心里又怎么可能不慌。当然,必要的场面工夫还是要做的。同样赶在刘健开口前道“此乃朝廷商议军国大事的地方。卿等辅臣若自辩,散朝之后可俱秘本,其余诸臣闭门自劾。”看向跪在御前的郑直“郑卿殿前失仪,罚俸半年。本应闭门思过,然国事为重。着专责刑部,兵部‘以卑贱尊’事。”
刘健走到御前下跪,却无济于事。弘治帝已经做出了定夺,刘健是辅臣,不是权臣,只好不吭声。
“臣郑直奉诏。”郑直却故意大声喊了一嗓子。
刘健晓得此刻群臣都在看着他,却不得不领命“臣刘健,奉诏。”
刘健自然不认为是他败了,只是感觉大意了,小瞧了郑直还有那些藏在对方身后的臭虫。准备重整旗鼓,打算日后卷土重来。
却不晓得’神不可以流血’的道理。周围环视的各方如同豺狗一般,已经动了心思。甚至就连内阁之中,也因此有人蠢蠢欲动。
二人起身,退班。
弘治帝看了眼李荣,对方立刻给礼仪司打招呼“退班!”
众臣行礼,恭送弘治帝。
郑直不喜不悲,待弘治帝的身影消失后,也不管周围百官,挡在了要离开的刘健三人身前“三位阁老若是对郑行俭有啥不满,可以面斥。如今这般,贻笑大方。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俺们还要不要了?皇明的天下苍生俺们还管不管了?身为大臣,总应该对得起皇明的江山社稷和天下苍生吧?国事蜩螗,诸位还在这构陷同僚,为郑行俭不齿。”
“你也敢跟俺奢谈为国?”刘健本来就一肚子气,听了郑直的话,哪怕明明晓得对方在撩拨依旧怒吼“国库空虚俺们多方筹措弥补亏空,四方民乱俺们想方设法征剿安抚,你郑行俭每日高卧直房,一壶茶一本书一整日。你何曾为社稷?何曾为苍生?”
“郑行俭也想为社稷,为苍生略尽绵薄之力,可三位阁老不给机会啊。”郑直理直气壮道“刑部,大理寺,十三提刑按察司的题本虽然退回,可是内里全是讼狱事,其余的为何不曾上报?”
“郑阁老。”谢迁赶紧道“你我都是阁僚,就算偶有龃龉也该相忍为国……”
“谢阁老。”郑直却是一副无赖模样,打断对方的话“俺若不是相忍为国,咋会被你们欺负到如今,逼得没法子才开口?如今都这样了,俺们还是摊开讲好了。既然同为阁臣,为啥俺只签批刑部,大理寺,十三提刑按察司的公务题本?没有部务,寺务,司务的题本?题本呢?俺跟谢阁老,刘阁老,李阁老都是特旨简充入阁。除了分工不同,俺们是做的一样的事。还传旨斜升?”看向被李东阳死死拽住的刘健“刘阁老,恋栈权位,俺们理解。可是刘阁老也不能赖一辈子啊?说句不恭敬的话,都入阁十八年了,还赖着不走,咋的?刘阁老打算给儿子占地方?”
刘健自问并没有郑直讲的这种想法,顿时感觉受到了天大侮辱。奈何郑直讲的一切的前提都是对的,却唯独给了一个错误结论。这让刘健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满口胡言,满口胡言……”
“俺满口胡言?”郑直瞧了眼周围的迟迟不肯散去的群臣“刘阁老敢不敢和俺一起上本求解散内阁?反正俺们都是传旨斜升嘛!”不等刘健开口,紧跟着道“俺是无所谓,怕只怕刘阁老舍不得吧?”
刘健一时怒火攻心,直接晕了过去。
郑直则看也不看,甩袖就走,留下了身后神态各异的群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