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安湾梅岭港位于大明南海与东海交汇处,踞闽粤上下要冲,常年不冻,水深洋阔。唐宋时期,作为“闽人泛粤以转市于夷”的中转站,既是两大国际贸易港——泉州、广州通往海外的中继站,也是漳州府的外贸口岸。
国朝初年,因倭寇侵扰,太祖厉行海禁政策。漳州海商不得不选择在“官司远隔,威令不到”且位于闽广两省交界官府管理较为薄弱的梅岭港进行贸易活动。长期以来,“闽广之交,私蕃船只寒来暑往,官军虽‘捕’,未尝断绝”。
十月底,梅琏坐在码头不远处的酒肆包间内,一边品茗一边继续他的筹划。靠着郑佰,他们节省了一大半时间,直接改坐海船到了宁波。在那里买下四艘海船后,胡乱凑了一堆东西顺着强劲的北风在月中到了梅岭港。
期间邢老大搭乘一条船,带着郑直的亲笔信前往福州等南下的钦差镇守福建地方太监廖镗。而刘货郎则搭乘另外一条船继续南下广东潮州府潮阳县,联络驻扎在那里的达官军。
在这里待着的一旬,让梅琏大开眼界,远想象。漳州和潮州一带的物产,如丝绸、布匹、瓷器、金银、茶叶、砂糖、纸张和果品等,都是从梅岭港出口输往外洋,并从外洋输入香料、珠宝、药材、香米、绿豆、金、锡和矾土等。这已经不是日进斗金,而是万金了。可同样的,夺下港口的困难也远比他预料的要大。先就是语言不通,其次当地人欺生,最后这里的势力犬牙交错牵一而动全身。
正想着,房门敲响几下,郑佰走了进来,待落座之后,低声道“俺们的货快清空了,最多还有三日,否则就太显眼了。”
“那就离港。”梅琏看向窗外的幢幢帆墙“下次再来就好。”
郑佰大失所望,毕竟他是准备跟着财的,如今弄得虎头蛇尾。
“佰哥。”梅琏笑道“莫心急,俺们人不凑手,若是做的错了,反而打草惊蛇。”
郑佰怏怏不快,却也只能答应。
正在这时,房门被人撞开,守着门的家丁栽倒在地,几个个头矮小,皮肤黝黑的汉子走了进来。
郑佰手立刻摸到了腰间刀把上,这是私港,每时每刻都有黑吃黑,一切以实力为尊。
梅琏同样如此,戒备的看着闯进来的几个人。而刚刚被砸倒在地的家丁也忍痛爬起来,站到了一旁戒备“东家,他们啥都没讲,上来就下黑手。”
对方瞅了瞅梅琏和郑佰,然后开始叽里呱啦讲了起来。
“啥意思?”梅琏盯着那几个人,问一旁的郑佰。
“听不懂。”郑佰无奈“俺的通事没跟着……”
“这位是安南国商人陈炳南,听说你们带有潞绸,他们想要购买。”正在这时,一个留着山羊胡,带有浓重东南口音的中年人走了进来,拱手道“在下薛宜品,是这里的平准,当然偶尔也可以做通事。”
“潞绸俺们有的是,他们拿啥换?”梅琏不动声色的问。
薛宜品扭头,挥洒自如得对着那些蛮子讲了一堆鬼话,然后又有来有往片刻“一匹潞绸他们可以用一方沉香木来换。”
梅琏想了想“他们有多少沉香木?”
薛宜品扭头又与对方聊了起来,片刻后道“很多,足够买下你们所有的潞绸。”
梅琏道“俺们有一千五百匹潞绸,一千五百方的沉香木只怕不容易弄到吧?”郑直正在修缮廉台堡,这种木料虽然珍贵,却不犯忌讳。既然这次不能动手,他就想着弄些好东西回去。
“他讲没问题。”薛宜品道“不过你需要再等等,他的人要去调货。”
“多久?”梅琏皱皱眉头“若是太久……”
“半个月。”陈炳南用更怪异的官话开口,显然这厮扮猪吃老虎,听得懂汉话。
“那你得补偿俺耽误的工夫。”梅琏理直气壮道“半个月,近的地方,足够跑一个来回了。一千八百方。”
薛宜品笑而不语。
陈炳南沉思片刻“成交。”转身带着人走了。
薛宜品却没有离开,而是坐到了梅琏对面,待梅琏的家丁关上门这才道“按照规矩,这位东主得给俺一成的好处。”
“俺咋没听人讲有这规矩?”郑佰立刻不满。
“那是因为这位东主没有用到俺啊。”薛宜品得意洋洋的看着郑佰和梅琏“很公道的。”
梅琏赶忙按住想要火的郑佰“行,一成,不过你得保证他们的东西都是真的。”
薛宜品用鼻孔鄙夷的看着梅琏二人“这里是梅岭港,以为是你们北边的山沟,还有假货不成?”
“行,行。”梅琏抢在郑佰前赶紧道“刚刚是俺们失言了。半月后……”
“半月后?”薛宜品打开折扇“俺们这都是先收账的,概不赊欠。”
郑佰再也忍不住,咒骂道“杀才,你这是欺负俺们是北方人……”
梅琏却赶紧捂住对方的嘴,与此同时,一旁的家丁也赶忙过来按住了郑佰“俺们初来乍到,啥规矩都不懂,处久了就都懂了,俺们都是实诚人。这样,这位先生,俺们先给一半,一半。都是小本买卖,俺们还想日后借着贵宝地财哩。抬抬手,抬抬手。”
薛宜品却得理不饶人“若是都像你们这样,俺们的买卖还咋做啊。俺们最公道,讲好了,一成,不多要,也不少要。成不成?”
“成。成。”梅琏死死按住郑佰,赶紧道“就按先生讲的,俺们信得过。”
“唉。这就对了。明个儿一早,俺去收款子。”薛宜品起身,懒洋洋的瞅了眼死死瞪着他的郑佰,用扇子拍拍对方的脸“太年轻。”
大笑着转身走到门口拉开门,外边站满了一群吊儿郎当的汉子,每个人都扛着家伙。薛宜品打开折扇,扬长而去。
梅琏松开了郑佰的嘴,示意家丁,对方立刻走了出去,从外边关上了门。
郑佰也晓得他们刚刚差点被黑吃黑,却碍于面子,下不来台,没吭声。
梅琏递给郑佰一根烟,自个也点上“有的赚就好,总算有的赚。”眼睛盯着门,迸出灼热的目光“本钱在,啥都行。”
郑佰点上烟,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起身就走。
梅琏又坐了一会,这才起身会钞带着家丁往坐船走去。远远的就瞅见了他的亲随铜钱站在船头,心中一动。这是他和对方定的规矩,邢老大有信了。
果然,待他不紧不慢上船后,铜钱对着船舱使了个眼色。梅琏不动声色的走进船舱,来到他的舱室。拉开门,却当先看到了在真定的老熟人锦衣卫舍人廖磊“廖东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