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不重虚礼,故而升帐之后,只是略作抱拳,老将军便让众将近前,将三封军报都说给了他们。
将领们各抒己见,与王翦所思相同,大多数讨论还是集中在两种战略的利弊之上。
军机处本就有收拢情报的责任,因此扶苏等人甚至比上将军更快得知其他两路的消息。
同样与王翦的判断相似,大多数军机郎认为,魏军的意图在于阻止其余两路,而选择与中军决战。
只有两人除外。
此前还为赵国是否会救援魏国而争执的樗里偲与甘罗,此时却达成了一致:赵国必兵救魏,且此时恐怕已经秘密进入了魏地。
而无论是王翦还是其余军机郎对魏军战略的判断都只基于一个前提:赵国并未出兵。
因为赵国如果出兵,那么作为左路,本就有遮蔽赵军南下之责的白起军,才是魏军最有可能吃下的一路。
因此不必纠结于如何进军,如今当下之急必然是要全军,或者至少分兵北上救援白起的左路军才是。
可是无论是左路军的军报,还是黑冰台的密报,都没有分毫提起赵军的动向。
况且两国方才借由大婚成立了盟约,即便这盟约如何人尽皆知的不牢靠,赵王迁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撕破脸皮。
故而扶苏对两人的判断也是将信将疑。在他看来,两人对战况的判断依据,并非全部依赖于情报,更多的是基于对魏无忌这个人的揣摩。
“公子无忌极重情义。”数刻钟之前,樗里偲希望说服扶苏在军议时向上将军提出两人的判断,“如果面对必败之局,他必然会率军尽早与我军正面一战,不会拖到我军深入魏土如此之深,军人死社稷是天职,可百姓何辜?”
甘罗也随之附和:“樗里先生所说不差,要完成目前如此大规模的迁徙工作,无论如何也会在春耕之前就进行,那么到了秋天,百姓们吃什么?”
“以公子无忌的侠义心,他会做出以饿死数万甚至数十万百姓来偷取一线胜机的行径吗?”樗里偲又补充道。
“若是真的能以此换取胜机,或许会有人能够说动他。但是如果赵国不来援,如此做派除了能够拖延我军脚步,多饿死一些民众外,对战局能够有什么裨益呢?”
扶苏略微被说动了一些。
然而,相比于虚无缥缈的人心,他更相信证据。
数十万大军的调度,要依赖于两个从未正面接触过魏无忌之人对其心思做出的判断?如果提出此事的不是樗里偲,他根本连听都不会听。
与扶苏有相同想法的还有另一位军机郎,“在下认为即便两位对公子无忌的判断是正确的,即赵军确实向其承诺会兵援救,才会导致他以玉石俱焚之态面对我军攻略。
“这也并不影响我军目前的战略。先,赵军要躲过黑冰台、左路军的层层哨探进入魏境,人数如何都不会太多。
“其次,魏军想要吃下大良造(白起)的左路军,必然要全力以赴,那么安邑城下的防守还能有多少力量?”
也有道理。
这位名为孟拓的年轻军机郎,是与白起同出郿县的三大豪族之一,孟氏的优秀子弟。
孟西白三族同气连枝,同时也是昭国最大、最好的兵源,与基层将领的来源之处。
听完孟拓的一番理由,甘罗随即辩驳:“孟兄方才所言的前提是,公子无忌手上依然只有老将晋鄙的八万士卒,因此在已经分割出一路去抵抗右路蒙将军的情况下,剩下不多的兵力必须全力北上才能配合赵军完成对左路军的合围。
“然而公子无忌在安邑的讲演,已经有商人之口传过了三关。世人皆知安邑之谈后,公子无忌成二十万白甲兵士,虽是新兵,但皆有必死之念。用来野战或许不行,然而用来守城恐怕已经绰绰有余了。”
这才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两边都是有理有据,分析得丝丝入扣,可是却得处完全不同的结论,这让居中判断的扶苏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参谋多了,尤其是有能力的参谋多了,就有这么个坏处。
所谓军议,本就是在有限的情报下做出对未来局势的判断,然后对战略进行针对性的调整。
因为情报的缺失,参谋们就需要对局势进行“脑补”,而他们脑补的方式是侧重情报的某一方面进行推演补完。
每个人的侧重点不同,得出的结论自然不同,能够更为有理有据的,就是更加接近真相的,主将只要从中选取逻辑最接近无懈可击的即可。
然而目前的情况是,孟拓与樗里偲两人的逻辑都没有问题,这就需要扶苏做一个赌博式的判断。
究竟是信任一向从不出错,但却与自己一样次上阵的樗里偲,还是信任今日初见,但是与自己做出相同判断,且有家学渊源的孟拓?
“军机处有何推论?”
上将军的问话将扶苏的思绪唤回了中军大帐。
“军机处认为,赵军或许已经入魏。”扶苏还是决定再次信任从未让自己失望过的樗里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