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的丝落在背后,福贵垂下的眼帘正好看到,抬头一看,殿下头根都白了,下面的也是灰白斑驳,无端苍老了好几分。
“殿下,你···”
宋赟扯了扯嘴角,好像也笑不出来,只好不再勉强自己,“福贵,把陛下用过的所有东西都带上,孤准备迁都了。”
福贵跪地叩,“是,殿下。”
宋赟端起药碗一饮而尽,根本感觉不到苦涩,都说胃是情绪器官,果然如此,他得逼自己吃饭才能囫囵吞下去几口。
穿好朝服,宋赟坐着銮驾起身去乾极殿。
正式迁都的圣旨颁布,时间定在三日之后。
林氏每日将小虫都抱来,小虫也乖乖的进去陪着宋赟,大部分时间都独自玩着九连环,不哭不闹,饿了就对福贵拍拍肚皮,渴了就说“水水”。宋赟现在也不想看奏折,每日只是静静的坐在窗边看着窗外。
前世对他最重要的奶奶死时他刚成年,那时他还理解不了生离死别。或许也理解,但少年人总是有许多畅想,对生死并不是那么在意,至亲离去的那瞬间不会使人极度悲伤。那时他读职校一周回来一次,奶奶走后的第一周,他回来将破烂的屋子收拾了,将奶娘积攒的废品都卖了,现在他也记得是卖了五十二块钱。
第二周,他将奶奶睡过的房间收拾了,床铺被罩都洗了,没有洗衣机,用手搓的,双手都冻木了。
第三周,他将奶奶坐过的小木凳修好了。
第四周,将奶奶留下的琐碎钱财数了一遍又一遍。
······
第十周,他无所事事,去捡了许多废品堆在家里。
第十一周,将奶奶的房间弄成以前的模样,被子不是叠块的,是平铺在床的,床头有一个小凳子,上面有一个小罐子,装的是捡来的硬币,几乎都是一角一角的。
第十二周,又将小木凳的腿给敲瘸了。
······
将所有的事重复一遍之后,他才现真正令人崩溃的是门口的旧拖鞋、瘸了的小木凳、橱柜里的半袋盐、烂了半边都不舍得扔的蒲扇、一日又一日翻过去的日历······扑面而来的画面感,经常回头都觉得奶奶还在,情不自禁的便会喊出声。
看着挂在墙上的黑白遗照,他努力想活出个‘人’样,但至亲已经离世,世上再无牵绊留恋。他像泄了气的皮球,再也鼓不起气了。
这一世,他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一个人,会讲故事给他听、会背着他前行、会满足他所有的无理取闹·····上一世未曾拥有的全都被满足了。宗政越就是一根绳索,将他牢牢的定在这里,他也甘愿如此。他最怕孤单了,也说过了,他知道宗政越听到了,又怎么能留他一个人在这里?
宗政越真是又绝情又残忍,解开了自己套下的绳子,亲手又给他套了另外两根绳,一根名为‘天下苍生’,一根名为‘孩子’。
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迟钝懵懂的少年,坐在这里都会想起过往的无数个瞬间,并且要他孤独承受很多很多年。
宗政越这一生,宋赟知之甚少;宋赟的两世,也来不及更多的告诉宗政越。
还有无数的话想说,无数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意未道出。宗政越留给了他所有东西,至尊的地位、孩子、国库中堆积的财宝······可在他眼中,这些世间最好、最美的东西都比不上失去宗政越的遗憾。
······
银麟卫、金吾卫三军拱卫着王后、太子与百官,浩浩荡荡的几万人往洛阳而去,铁骑营的三万兵马善后。洛阳那边早已准备好,曾写信给宋赟,工部督建的皇宫与镐京的皇宫分毫不差。
启程次日,仁宗阵亡的消息传到百官之中,有官员不信,纷纷跪地求王后派兵援救。宋赟将小虫抱着出来,额上戴着一抹白绫,“到了洛阳再论此事,否则格杀勿论。”
官员被王后的装扮和气势镇住,忽然醒悟过来,仁宗应该真的是战死了,两岁的宗政君将要登位了。
不,应该是宋王后要登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