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竹点了点头,却没有神情变化。她如今可笑不出来,胸口想挨过一记重锤一样,四分五裂般的剧痛,骸骨之中的脏器像火烧一般,虽只有那半拳头大的火烧感,可她心中却十分明白,因为再琅江上时,那火烧的滋味才只有指甲那么大,如今却已经如同烈火烧灼了。
无忧扶她吃了点饭,可还没咽下去多久,寒竹却全都呕了出来,又咳了几口血痰,吓得无忧端着碗的手都是抖的,牧昀赶紧差店里的人来打扫,无忧失神的给寒竹擦了擦嘴漱了口。
无奈的牧昀看着无忧摇了摇头,然后又问寒竹想吃些什么,寒竹说喝些粥便可,牧昀就立刻去安排了。
只有无忧,手里拿着手帕,眼睛呆呆的望着寒竹。
寒竹不知道无忧在看什么,她当然不知道无忧在看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的模样已经形同枯朽,人销骨立好似傀儡,也不知道无忧心里还在不停的想着,寒竹此刻会在想什么。
无忧心中的希望之火在一点点熄灭,她却知道寒竹心中的病火却一点点变大,不是一点点,是成倍的变大。
“寒竹,你怕死吗?”
离开山常郡的马车日夜在路上颠簸着,无忧搂着虚弱的寒竹,寒竹手里攥着手杖,怀里放着自己的破钵。
“不怕。”
无忧听到寒竹的回答,眼泪却一下掉了出来。她担心寒竹看见,则立刻抬手抹了去。
为了不让牧昀无聊,无忧把门帘掀了起来,牧昀也能和二人说话。
“为什么不害怕?”
寒竹目光空洞的看着车外的风景,笑言:“生死乃人间常事,贫尼若以自身苦厄历众生之苦,则也是贫尼能为众生所做之事吧。
众生陷于苦海不能自拔,那这些苦,贫尼来尽全身肉骨承担些,换众生开达释然。”
“你想着众生,众生可曾想过你?”无忧低声说话。
“小悠不就想着贫尼?小悠不也是众生?”
东雁道路途遥远,无比辽阔的路途上,只有朝霞夕阳相伴。
牧昀极少说话,他心里很清楚,这一程只是了了无忧心里的不甘罢了,他在寒竹休息时,常常看见无忧偷偷躲在一边低泣,无忧不是傻子,是个人就知道,有的病,是神仙也救不了的,人的肺只有一个,坏了就是坏了,不可能再长出来新的。
有时无忧会来问牧昀,她能不能趁寒竹睡着了许个愿,可被寒竹听了去,她没有那样严辞厉色的和无忧说过话,这却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寒竹只说如若无忧以无穷之力救了自己,她必然亲焚罪身谢罪佛天菩萨。
这话吓得无忧抖,得亏她没有贸然行动,寒竹不是怕死的人,但她若因此叫无忧开启了结印,活着确实不如死了。
“寒竹……”眼前的山林慢慢消失,无忧叫了一声寒竹,把药递给了她,寒竹推了推,但最后还是吃了,她比往昔打坐念经的时刻更长了,有时会被痰憋的一口气上不来,一下睁开眼睛,吐出一口血。
无忧每次都要害怕的颤抖,却还要抚着寒竹的背,告诉她没事,到了妙手门就好了。
“进了北蛮,出了东雁道,往西八十里就是妙手门。”
无忧朝牧昀点了点头,就继续照顾寒竹了。
这日行路之时,遇到了沿途的流民饿殍,看起来是刚死不久,无忧和牧昀把拦在路中央的尸体给搬开,正要赶路,寒竹还是走下了马车,无忧连忙去搀扶她,见她蹒跚一样,拖动着虚飘的两条腿,来到那两具尸体,和一条死狗面前,伸手拉住那沾满泥巴和污物的手,另外一只手上搭着佛珠,她闭上眼睛为他们度。
无忧皱着眉,看寒竹那随风即可折断的身躯,在秋风里,却又那般挺拔,让人敬畏感动。
“人间苦厄百千万亿,无法计量,生死功恶自有报应,然众生如草芥缥缈脆弱,命缘是天定,此生当行万里路,读万卷书,知容宽,乐悲悯,怀众生,念天地,无涯苦海,则有彼岸。”
“我听不懂你的话。”无忧把寒竹扶上马车,执拗的全当不知道寒竹是在临别劝诫,可她却有心知肚明。
“你非佛门中人,来当世人,也无需摒弃一切欲念,但苦海无涯,小悠也要择舟靠岸,方可……”
“你别说了,还是休息吧。”无忧皱起眉,给寒竹盖好披风,抱着胳膊不愿再看寒竹,别过头看着窗外的野地,眼泪却哗哗的掉。
而寒竹则浅笑着道了一声“好”,闭上了眼睛。
方可平安圆满。
不知道行了多少夜,才碰见一间驿站,他们准备在这休整一番,否则寒竹的身体也吃不消。
晚上在楼下吃饭的时候,寒竹侧耳听到旁桌有几个男人在那里高谈阔论,本来寒竹并不在意旁人言语的,可她听到了“苦海女”三字,却皱起眉头来。
原来几个人是要去边关服役充兵的,却又极其不情愿,如若不是家里交不上赋税,哪个郎君不想在家娶妻生子自在乐呵呢?
“只是这路程太长,从这到南川望楼要几千里路啊。”
“谁叫缥缈地那边出幺蛾子,据说已经寻到了苦海女,那魅族王却不肯交出来。”
“要不是这苦海女能打仗吗……”
“她可是能许愿啊,许什么灵什么,谁不想要苦海女,我要是个当官的我也要,那疆土直接得来全不给功夫!苦海女可是可以颠倒人间的!”
这人话音刚落,寒竹竟腾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