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云来。
叶孤城没有对玉卿久说明小皇帝的事情,但是这会儿叶英来了,他再瞒着大庄主就有些不合适了,因此从皇宫之中回来的那一夜,叶孤城就将小皇帝和他们藏剑的渊源以及他来京的目的说与了叶英听。
在盛唐时候,皇族子弟投身江湖门派的并不少,不过像是如今皇帝本人就是藏剑弟子的,叶英倒是第一次见了。虽然如此,他也没有什么好太过惊奇的,只是见这天下河清海晏,那妄图作乱的平南王父子又实在不像是太过聪明的样子,因此叶英便对叶孤城透露出了可以帮忙的意思。
叶孤城想了想,只是管大庄主借了两个人。
平南王谋反的时机还未曾成熟,小皇帝也没有打草惊蛇的意思,如今叶孤城提前知会他一声,也只是让他早有谋划,趁着平南王这一波生猛的操作,能多将几个乱臣贼子拉下水便将几个乱臣贼子拉下水才是。毕竟机会难得,他们最好也不要浪费。
这些事情叶孤城也就是和他师弟提了一嘴,小皇帝平素看起来就连半点成算都没有,可是却是一个安安稳稳的在皇位上坐了快十年的人。这样的人若说他胸中没有半分沟壑,估计就连皇城跟底下每日趴着晒太阳的大肥猫都不会相信。
这些日子那平南王世子来寻叶孤城寻得勤了一些,叶孤城不耐烦应付他,于是就借口闭关,自己一路往中原而来。也是仗着那平南王自己没有多少眼线,叶孤城也不怕被他戳穿。
叶孤城选择在盛京稍微停留,目的自然不是为了他那倒霉师弟,而是瞄上了这一次因为长姐受伤而不远千里来到盛京的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听闻叶孤城这样的一位剑客已经很久了,当年相逢之时,他正在剑道的一处转折点上,彼时他的心性和状态都很不适合与人一战,而今时不同往日,叶孤城再见西门吹雪,他的剑道已然在他心中。
叶孤城自觉自己是一柄剑,而西门吹雪亦然。两个人又都是走到了一定境界,自然可堪一战。于是只是眉眼相接的瞬间,这两个绝世剑客便已经看清了彼此眼中的战意。
玉卿久自然也看得出这两个人心中的打算,她也不阻止,反倒提议道“这盛京之外百里,有一青山名曰紫金山,平素那里最是清净,而且地势也十分辽阔,城城和阿雪若是有意,可于紫金山上一战。”
每到一个新的地方,总是要找到这个地方最适合比剑的地点,玉卿久不知道何时有了这样的习惯,不过如今看来,她的这个习惯还是派上了用场。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心性坚定,已无需刻意再寻时间约战。在玉卿久为他们了这样的一个绝佳地点之后,当夜他们一行人就上了紫金山。
这一夜观战的人除了叶英和玉卿久,居然还有那位本该久居深宫之中的小皇帝。
大约是看到了玉卿久惊讶的目光,白龙鱼服的小皇帝摸了摸鼻子,强自说道“他们两个比剑的地方是我家祖坟,我不来看着,他们破坏我家祖坟风水可怎么办”
紫金山是皇族陵寝,不过说是陵寝,实际上不过是个为了方便皇帝祭祀用的衣冠冢罢了,真正的棺木等物都在更远的秣林之中安置,小皇帝这个说法,委实有点牵强。他今夜来的根本原因,说到底还是觉得那位西门庄主和自己师兄有一战之力,因此他想看一直压着他打的师兄偶尔被别人打一次罢了。
鉴于这一位刚给了自己八十万两纹银,玉卿久对这位“金主”还是态度不错的,无论这小皇帝的借口多么牵强胡扯,她还是友善的给对方了座位还有茶水点心。
长夜无风,明月高悬。
无论旁人如何看待他们这一战,但是至少在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心中,他们的这一战十分神圣。这不是单纯的剑招的比拼,更是两种不同的剑道的角逐。
他们的外物相似同样手持大庄主亲手铸造的兵刃,同样的天资卓绝,同样的自幼痴迷剑道。但是他们的道却是不同的,西门吹雪因杀入道,叶孤城却执着守护。
他们两个,一个人的剑是锋锐无匹的对外的刃,一个人的剑却是密不透风的守护的网。而如今,他们终于要认认真真的比上这一场。
到了这个时候,所有的言语都变得没有意义,叶孤城和西门吹雪没有为对方介绍自己的剑,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遥远的同门,而从另一个角度上来看,他们是遥远的知己。曾几何时,他们通过玉卿久的剑去揣度彼此走到了哪一步,而如今,他们终于有了直面对方的机会。
夜晚的紫金山是寂静的,在这片寂静之中,叶孤城和西门吹雪轻浅的呼吸声似乎成为这夜唯一的声响。
渐渐的,就连这样的声响都已经消失了。两个相对而立却又双目微阖的青年豁然睁眼,几乎是同一个瞬间,他们二人豁然出剑。
“西门庄主居然一出手就能迫得我师兄拼尽全力”小皇帝眯着眼睛注视着顷刻之间已经交手了数十招的两人,不由啧啧出声。
玉卿久站在叶英身后,也是紧紧地盯着那两道白影。那两道白影的度极快,不见半分拖泥带水,一出手又是仿佛要置对方于死地的杀招。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谁都没有手下留情,总是无端给玉卿久一种他们之间不死不休的感觉。
“剑亦有度,勇往直前固然很好,收放自如却也是修行。”叶英仰头看着战成了一团的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叹了一口气,缓缓的对剩下的两个孩子教育道。
他知道到了一定的阶段,人是会生出一种“朝闻道,而夕死值”的心情的,可是这种以身殉道的豪情却应当是一种觉悟而非追求。藏剑弟子执着于剑这是好事,只是叶英却也不希望那些孩子进入一种误区,太过轻贱生命。
叶英不会去阻拦叶孤城和西门吹雪比剑,却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杀死对方或者被对方杀死。
每个人也只有那么一腔热血,一旦付诸东流,就再无覆水可收之日。虽然很多事情不必去想值不值得,但是对于只有一次之事,还是三思而行方为上策。
便只是这刹那的功夫,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剑就已经抵上了他们彼此的胸口。在那剑尖就要刺入对方胸口的瞬间,叶英却忽然动了。
不,从身形上来看,叶英分明丝毫未动。
只是,在刹那之间,有数柄长剑骤然出现在了西门吹雪和叶孤城的中间,还不等他们两人反应,那长剑就狠狠撞在了他们要刺中彼此的剑上,将两柄乌鞘长剑分别撞开了一尺,以至于那两剑都失了准头,刺入了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各自左肩上方些许的空气之中。
唯有两道剑气划开了他们的白色衣袍,这才证明方才的那一剑,他们真的刺出去了。
凉风从这一道口子处灌入,让进入了一种舍生忘死状态的西门吹雪和叶孤城都稍稍冷静了下来。两人都有些怔怔的看向那撞开了他们的剑尖之后竖在他们之间的泠泠长剑,西门吹雪抬手去碰了碰其中的一柄,却见自己的手从那剑身之上穿了过去。
“道家有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说法,而心剑虽然威力比寻常冷铁更甚,却到底是剑意所化,也没有什么真实的形态可言。”玉卿久忽然出声,实在是有些不忍心看着弟弟犯傻。
西门吹雪收回手去,半晌抿了抿唇,才道“所以方才撞开我们的剑的,只是大庄主的一缕心念么”
他和叶孤城的剑,已经算是当世难得的好剑,可是大庄主却仅凭一心一念就能将他们二人的剑荡开,那这份“心念”,又该强大到什么程度而这样强大的执念,又到底是什么呢
叶英缓缓的收回了他的心剑,那些原本悬在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之间的长剑就宛若流星一般骤然散去,顷刻之间就什么都没有了。
望向西门吹雪,叶英微微沉吟,最终却只是轻轻一笑。他低低说道“阿雪,如今你不必知道,日后你自然会知道。”
叶英清楚西门这孩子有此探究的原因,也正是因为知道,所以他没有办法回答。如今阿雪有此一问,是因为他追逐的是更精深的剑道与更强大的力量。可是剑意终归无法模仿,只能交给每一个剑客自己去揣度和领悟。
如今卿卿已经渐渐地摸清了自己的剑意,因此才能将剑意化为实质。阿雪未必要学会心剑,可是叶英知道,他要成为顶尖的剑客,就势必要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剑意。
说到底,所谓剑意,不过是知道自己因何出剑、又因何强大罢了。这并非是堪不破的谜题,只是需要交给时间去揭晓的答案罢了。
叶孤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被心剑震开的感觉还犹在,他还剑入鞘,左手却开始摩挲自己的右手。
在此之前,叶孤城一直在追寻一种平和。他知道任何一种强大其实都难免伴随着暴力,一面是誓死不渝的守护,另一面却是摧枯拉朽一般的摧毁。可是今日,他见识到了大庄主的强大,却没有想到这种强大是这样的安静与祥和。
所以,真正的力量又是什么呢这一夜,叶孤城似乎已经有了一些明悟。
这一战没有分出胜负,但是似乎无论是西门吹雪还是叶孤城都心满意足。围观了全程的小皇帝投给了他们大庄主一个“大庄主牛逼”的眼神,而后站起身来打了个呵欠,十分煞风景的说道“天色不早了,诸位大侠可怜一下我这个明早儿还要上朝的小可怜,咱们各回各家歇着去吧”
所以这个人为什么一定要来看城城和阿雪比剑啊,玉卿久觉得,他那八十万两白银的面子还是不够让自己不去质疑他的心智。于是,在看向小皇帝的时候,玉卿久的眼神之中还是不自觉的带上了对大安未来的担忧。
小皇帝的呵欠打的越夸张,用手指擦了擦溢出来的生理性泪水,小皇帝狡黠的冲玉卿久笑了笑,似是而非的说道“小师姐你也早点儿睡,以后还有的忙。”
看着玉卿久明显对“小师姐”这个称呼不太适应的样子,小皇帝夸张道“差不多行了啊小丫头片子,比我小三四岁,叫你声小师姐够意思了,不然还要我随那群小崽子叫你大师姐别占便宜没够啊喂”请牢记收藏,&1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