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国王陛下看上去不是很愉快,眉头轻蹙,抿着薄唇低声道,“你永远不必对我用……那样的敬语。”
就仿佛我们之间的亲密和过往如晨露般,悄然消逝,杳无踪影,只在于幻想之中。
“啊!那也太,嗯,冒犯了?”
子爵大人有些尴尬,小心翼翼地迅速瞥了一眼国王陛下的神色,眼见那张明明长得冷峻又带着禁欲气息的脸庞上,嘴角又往下扳了微不可见的几分,他心虚又忐忑的心底也翻了个大白眼。
都说伴君如伴虎,也没说老虎心,海底针啊!
虽说当初悄悄不辞而别有点不太地道,那不也是为大家着想,免得彼此为难吗?!
谁家大佬愿意留着知道自己难堪过往的人,在跟前碍眼?
他这自觉麻溜地销声匿迹,也是成全了双方的那点恩义,因为知道太多而被“自愿”去见神明的人还嫌太少吗?
年轻的国王陛下并不与子爵先生争辩,他微微垂下眼,走近几步,贴近后者的身旁。
抬头望了眼桌上来不及收拾的凌乱书册和羊皮卷,仿佛若无其事地转过头来,侧对着子爵先生,低声道:“血圈?你们也已经听说……”
他略有些薄削的唇,在话语间轻轻的,不经意地,正好蹭过陶舒阳的脸颊。
若有若无的温热触感擦过,两个人瞬时都楞了楞。
轻柔的呼吸打在脸庞上,盈盈如波的目光近在眼前。
陶舒阳呆楞了一秒钟,轰地一声,突然之间热血上涌,只觉得脸上身上全身的汗毛都炸开了,瞬间想起了带着“痴呆少年”赶路骑马进都城的那段日子……
冷静,冷静!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不过是个刚成年的小屁孩!
陶舒阳心头哀叹着老大不小还那啥,果然魔法高深就容易心理变态,都什么时候了,美色当前居然还会乱了心神。
他努力克制着自己某名其妙快要烧起来的沸腾热血,把目光转向,触及桌上的羊皮卷,神色瞬间冷峻下来。
“是的,我们已经得到消息,塞尔丁人的那个什么‘血腥之王’一路屠杀,冲着我们这边而来。想必您突然到此,也是因此相关?”
路德恩三世脸颊上刚刚泛起一层浅浅的晕红,随着子爵的话语,那点轻薄的红霞渐渐散去,苍白到近乎晶莹的脸庞上没了血色,一片肃穆。
国王陛下凝神深深地望托恩子爵一眼,肯定了他的猜测。
“……准确地说,那只塞尔丁牲畜就是冲着你而来!”
“什么?!”陶舒阳瞪圆了眼。
他能感觉到塞尔丁人的来者不善,或许自己这里有什么是这些野蛮人想要的,但是没想到国王陛下会如此坚决地肯定。
那么,究竟是为什么?他是挖了“血腥之王”家的祖坟不成?!
“……或许,你这么说也没错。”
艾瑞的神色有些古怪,看了看愤怒的子爵阁下,有些犹豫该怎么措辞。
“你还记得在我的成年礼上发生的事吗?”
听到艾瑞提起成年礼上的事,陶舒阳浑身一颤,想起了那时被地底钻出来的,所谓圣恩国神迹兼“血脉鉴定仪”里的古怪力量给侵占,那种威压绝望之下,连神智都几乎寒冷凝滞的可怕经历!
要不是艾瑞这个刚被承认血脉的新生国王陛下,误打误撞救了他,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到现在!
当时溜得这么快,一来是怕惹国王陛下的眼,二来更是害怕那股古怪可怕的力量万一再缠上来。
那是什么?难道那就是所谓“神明”的残存力量?
它又和自己那个突如其来而来,某名其妙而去的系统的有什么关系?
“从儿时起,我就一直在想,什么是神明?”
“如果神爱怜于我,让我生而为人,高贵纯洁,成为圣恩的继承者,又为什么要让我遭受黑暗的侵袭,让我生不如死地茍活在人世间?”
“祂所爱的,加陪给他叫他多余;祂所厌弃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过来1。”
艾瑞低垂下眼,长长的银灰色睫毛,在鼻梁双侧映出一片幽暗的阴影。
他的唇微微翕张,低沉地吟颂着神明曾经的圣喻,语调清冷平淡,仿佛是在念颂一首无聊的诗句。
他细长而骨节分明的十指合拢虚握,像是在祈祷,指节却泛白,隐隐透出血脉青筋。
明明是如此平静的言辞,陶舒阳却听得心惊肉跳,胸口一阵烦闷,就像是见到一蓬死灰下隐约的炭火,愤怒与憎恨被压抑埋藏在灰烬之下,却更让人感受到如同疯狂的毁灭欲望。
“艾瑞!”
陶舒阳伸出手,紧紧握住了艾瑞那双冰冷祈求的手。
总觉得,要是再不安抚一下这孩子,那双美丽的灰眼睛就要流泪了。
他轻吁一口气,盯着年轻国王的眼眸,低声道:
“在我的……家乡,有一句话,他们说:神明没有爱憎,在祂的眼中,国王与路旁的虫子无异,人类也不比草木更受祂的爱宠。
命运给予你的,或许神早就暗中为它标上了不菲的代价;命运夺去你的,也或许会将让你惊叹的礼物藏在失意之中。”
子爵大人磕磕绊绊地劝慰着年轻人,差点把自己憋出一身汗来。
母胎单身,身边朋友又多是损友,他本来就不擅长安慰人,又是生长在红旗下根正苗红的社会主义事业接班人,对于所谓的神神鬼鬼,向来是秉承华夏民族对神明实用性信奉的好传统——临时拜佛脚,有用也难得记得还愿。
要不是这破碎三观的穿越,他压根就不信世上有“神”这种东西,哪怕现在都不科学地穿越了,还曾经挂上个更不科学的,能模拟神明功能的“系统”……他对“神明”的信仰,那是——更不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