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他命好地救了尊贵的陛下,哪怕他是神灵下凡,怕不也是让贪婪的世俗之人撕碎了,吞食尽血肉。
马修一边绞尽脑汁向陛下汇报着,一边悄悄想着。
毕竟,哪怕是神殿,嘴里说着最虔诚的话,如果真的见到了神明在面前,又有似乎无穷无尽的珍奇异宝和力量可以触手而及……教士和神官们也未必不会生出贪婪的亵渎之心。
“把新营移出王都。”
路德恩三世低头看向厚木桌上铺着的陈旧羊皮地图,颀长而白皙得甚至有些惨白的手指,轻轻划过地图上王都的深沉色块,缓缓向西南方移动,直到在一处稍显偏僻的角落停下。
“……诺伊郡?”
“这个冬天会很冷,塞尔丁人绝不会安分。”
马修犹疑地抬起头,看着国王陛下平静的神色,恍然大悟,赶紧低头应和:
“不错,诺伊郡是王国的西南门户,这些年的防守力量却是相当不足。让新营去那里,不但可以补充守卫军,也能以战带练,好好让他们见见血。周围,呃,几个郡这两年丰产,养兵也不难……”
更何况,新式武器的产地和主人不就在诺伊郡的近旁?
威兰堡离着诺伊郡,不过是快马跑上大半天的距离而已。
不过这种话,还是放在肚子里,不要明说了。
“宣召新营军官,商议尽快移驻新营的事。”
路德恩按捺着心头野火燎原般的焦躁,吩咐下去。
他已经快三个月没有见到托恩了。
如果不是头上重重的王冠,无时无刻不在告诫他背负的重任,他甚至觉得,这样煎熬的分离,还不如当初神智全无,跟在托恩身边的日子来得快活而轻松。
他想把新营移营到诺伊郡,并不是心血来潮或者说感情战胜了理智,而是基于最佳的战略考虑。
塞尔丁人最近发疯了。
虽说这些野蛮人从来都是疯狂的,但他们的行为处事,总的来说还是能够以野兽生存的逻辑来推论的。
四处游牧,把粮种撒在寒原上勉强能生长的地方,看天收成,弱肉强食。
实在没东西填肚子时,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就按着部族聚拢起来,萨满祭祀向着黑暗女神,获得神明的“指引”之后,头人们聚拢在王帐下,男人们扛着武器骑着马,欢呼雀跃地冲向南方,烧杀掳掠。
赢了一本万利,喂饱自己不说,还能抢来许多粮食、衣物和女人、奴隶。
输了也不要紧,老弱病残死上一批,剩下的青壮和能生育的女人就能捱过严冬,一窝一窝地生下部族新的希望。
然而最近边塞的情报里,塞尔丁人的异动太过明显——即便自从他们那个血腥之王阿雷托继任之后就时不时发疯,但也从来没有如此血腥和疯狂过。
边塞的探子们甚至不用太深入寒原,就能轻易发现阿雷托疯狂命令的结果,寒原上出现了三个巨大的“血圈”——阿雷托让人屠了近万个奴隶,其中甚至包括那些不听话的小部族,以及没用的老残族人,用他们的血染红了原本满是枯黄牧草的草原废墟。
据说,那曾是黑暗女神留宿过的“神迹”之地。
三个血圈最早的一个还在草原最北端的极寒戈壁,最后一个却离圣恩王国非常接近,近到边塞的驻兵甚至都能闻到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腥臭血腥。
路德恩已经将手头除了调压王都旧势力最低线的兵员外,能抽调的近半军团都发向北塞,甚至连卫骑团也让凯法骑士长带去,钉在北塞,以免塞尔丁人侵袭。
托恩所在的格莱郡在王国的西南边陲,物产不丰,以往穷得连那些分封贵族们都纷纷做起“无本买卖”,即便现在在托恩的努力下,粮食丰收,又有了种种“特产”,但是对比起王国的各大繁华名城,那地方还是个破衣烂衫的乡土旮旯。
照道理说,没什么可抢的格莱郡绝不会是塞尔丁人的目标。
但是……
路德恩三世双眉紧蹙,拿起桌上一件镶嵌着五彩珠宝的摆饰,微一用力,随手拆下几颗细小的红宝石。
他轻轻将三颗红宝石按着北塞探子情报中所示的“血圈”位置,放在了地图之上。
三个红宝石在寒漠,将三个点连成一线,就像是一道狰狞的血线——直指圣恩的西南。
格莱郡正在那条血线的兵锋所向!
众所周知,塞尔丁人世代信奉的黑暗女神,最憎恨的就是圣恩王国,因为圣恩王国的人们多半都是信奉她的“死对头”——光明神。
哪怕是近百年来,尤其是近几十年,神迹渐渐消亡,不但黑暗女神变成了只活在野蛮人萨满口中神灵,就连光明神迹也不复存在。
然而,圣恩王国出现了一位能再现“神术”的“神眷者”!
连光明神殿都蠢蠢欲动,更不要说是光明神的老对头黑暗女神眷顾的塞尔丁人了。
路德恩不敢赌,赌那个疯子阿雷托的目标不是出现过神迹的格莱郡,不是“神眷者”托恩子爵。
有权势的有心者,只要足够留心,教士的伪装不过是一层透明的纱衣,随时能被撕碎。
毕竟,消失的神术再现于世,就如同黑夜中突然闪现的萤火,必然会吸引无数贪婪和好奇的目光。
他能用铁腕挡住光明神殿探究和觊觎,也必然能用手中利刃捍卫“神眷者”,让那个人平安喜乐,安安稳稳地研究推广他那些有趣又有用的“发明”。
“市政、政……厅,招摸,摸……”
矮小的汉子咬牙切齿地瞪着简陋木板制成的布告栏,嘴里结结巴巴地念着,大脑袋上不多的卷发都被憋出来的汗湿透了,一缕一缕蔫耷耷地贴在头顶,哪里有平日里体面人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