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死不足惜。"莫云泽摇头,转身欲离去。
费雨桥叫住他,"莫少,你还没有给我一个回答。"
莫云泽侧身对着他,厌恶的情绪表露无遗,"你想都不要想,我不会让你见她。"
"那你就试试,你在走出这栋大厦的时候,我会从你的头顶掉到你的跟前,从一个活生生的人成为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你见她还有意义吗?"
"没有意义,但我想见她,我知道你马上就要带她去美国,如果我现在见不到她,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等她恢复好了再说吧!"莫云泽丢下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刚出来,从走廊拐角处走过来一个高贵的妇人,身侧和身后跟着数个随从,前呼后拥的派头除了沈端端不会有第二人。双方都有些诧异,隔着几米远的距离稍稍放慢了脚步。
但莫云泽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目不斜视地径直朝前走,跟沈端端擦肩而过。沈端端表情十分怪异,目光追随着他,"你做得太狠了。"
莫云泽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视若无睹地走向拐角处的电梯。沈端端目光依然追随着他的身影,嗫嚅着嘴唇喊了声,"云泽。"
这时莫云泽已经闪身进了电梯,这次他可能是真的没听到。
两个月后。
四月清早在芷园的卧室醒来时,阳光正透过病房的窗户照进来,满室都是亮晃晃的,莫云泽就正背对着站在窗边,产生一种奇妙的逆光效果。四月含笑望着他,只觉他整个人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毛边,熠熠闪闪的,仿佛从一个光的世界而来。
"云泽-"她轻声唤他。
莫云泽身子一震,并没有马上转过身来,而是先戴上口罩,然后再缓缓转过脸,背着光,表情十分模糊,"你醒了?"
他走到她的床边,背着手默默注视着她。
"你什么时候来的?"已经出院十来天了,四月的气色调养得很好,因手术时剃光的头也长长了很多,毛茸茸的,衬着她那张粉扑扑的小脸像个孩子。
莫云泽说:"过来有一会了,你肚子饿不饿,我去叫人给你做早餐。"
"你什么时候摘掉口罩啊?"四月答非所问,直直地盯着他的脸看。这个问题不知道被她重复了多少遍,莫云泽都有免疫力了。
四月是在昏迷二十多天后醒来的,在最权威的专家组的精心医治下,恢复得很快。这其中莫云泽的精心照顾功不可没,不仅给她安排了专门的营养师为她调配营养,雇了三个护工轮番照顾她,他自己也是每日都去医院,不过看上去很忙,每次停留的时间不会过十分钟,纯粹只是看看她,连跟她说会话的时间都没有。四月并不清楚莫云泽在忙什么事,他的事她知之甚少,她对他整个人都知之甚少,她甚至不知道,莫云泽还安插了保镖在她的周围,除了医护人员,任何人都不得接近她。特别是费雨桥。
所以在四月住院期间,只有姚文夕和李梦尧来看过她几次,这还是经过莫云泽肯的。费依婷也曾经去看过四月,但只允许远距离地看了下,连病房都不准进去,四月当时还在昏迷,她毫不知情。后来醒来了,她当然也不大敢在莫云泽面前提起费雨桥,印象中只提过一次,她要莫云泽别为难费雨桥,说他不是故意的,她不想两个人老这么斗来斗去,她希望一切回归平静,她实在是经不起折腾了。
莫云泽当时只冷冷地说了一句话:"今后不要在我的面前提到这个人的名字。"他既没说放过费雨桥,也没说给他颜色看,他就是不想听到这个人的名字。不过他已经明确表示,在他忙过这阵子后,他会带四月赴美定居,签证什么的都已办妥。他终于不再推开四月,因为他不知道他若离开,四月还会遭遇什么不测。
"我并不能许诺你多么美好的未来,包括婚姻,我目前都没办法跟你承诺,但我考虑过了,我不能再抛下你,我会一直将你留在身边,直到你自己厌倦想离开。"
这是那天莫云泽亲口跟四月说的。四月当时还躺在病床上,不能坐立也不能行走,她虚弱地看着他,溢出满眶的泪,"我绝对不会离开的,我愿意一辈子守着你。我都这样了,还有谁要我呢,云泽,你是不是同情我才收留我的?"
莫云泽反正脸上蒙着口罩,究竟是个什么表情,四月是没办法看到的,他这个人现在不知怎么变得毫无情绪一样,听到这么煽情的话眼皮都不眨下,只淡淡地说:"你还值得我同情吗?而且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我会给你充分的时间慢慢考虑。"
"我会不会成为你的累赘?"
"只要你不觉得我是你的累赘就行了。"
"你还爱我吗?"
"。。。。。。"
莫云泽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当时正是傍晚,落日的余晖透过窗子照进来,莫云泽的半边脸都罩在夕阳下,表情模糊,"你现在最重要的是保重身体,其他的先不要想。"
他说话的声音真好听,哪怕是毫无情绪的话,可是那声音从他的胸腔内出来,有种难以言喻的美好共鸣,听着让人沉醉。
四月恍恍惚惚地看着他,想象着他面罩下的脸,自顾沉浸在零乱的遐思里,"我昨晚又梦见了云河,他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他对我笑,却始终不肯跟我说话,我想走近他,他就跟我捉迷藏似的在树林里绕来绕去。。。。。。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就在我的梦里,从未离开,每次看到你,我总是感觉你身上有他的气息,特别是你现在戴着口罩,我只看得到你的眼睛,于是经常产生错觉,感觉你就是他,明明知道这没有可能。。。。。。所以我很想你摘下口罩,让我看看你真实的脸,让我清醒,让我不要再陷在那样的梦境里,好不好?"
说着这话,她的眼泪顺着眼角滴落在枕上,可嘴角却带着迷离的笑意,好像她现在就沉浸在梦里,他站在她的面前,就像是一个云遮雾绕的梦。
莫云泽当时背着手站在她床边,眼底依然寂静无波,沉默良久,忽然低低地说了句:"四月,你爱的是云河吧?"
几天后,四月出院,莫云泽不放心她一个人回檀林公馆住,就将她接到了芷园养身体。可是他自己却又搬回了原来的旧居,每日他都会过来陪陪四月,却并不在芷园吃饭也不留宿,似乎还是很忌讳跟四月在生活上相处过于亲密,而且执意不肯当着四月的面取下口罩。四月不明白,他到底是害怕什么?他总不能一辈子戴着口罩过日子吧?如果是以前,四月一定跟他闹,可是现在她反而冷静了,她想,他还是需要时间吧,心理障碍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她相信终有一日,他会让她看到他的脸。
"哪怕你是个鬼,哪怕你只剩了一个骨架,但我相信你附在骨架上的灵魂依然还是原来的你,你又何必在意你的皮肤呢?"
此刻,四月看着莫云泽,还是忍不住提到了这个话题。
莫云泽却盯着四月的脑袋出神,"你的头让我想起了一种动物。"他存心转移话题。
"什么动物啊?"四月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头。
"鸡仔。"
四月从床上爬起来,对着床对面梳妆台的镜子照了照,满头茸茸的短,还真像刚孵出蛋的小鸡,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莫云泽,你很有观察力。"
"我给你准备了些帽子,你出门的时候可以戴上。"
"可是我这样子能去哪呢?"
莫云泽陷入沉默。清晨的阳光明媚而温暖,蜜蜂嗡嗡地在院子里的花圃中飞来飞去,落地大窗是开着的,微风将白色纱帘高高撩起,空气中有浓郁的花香,蜜一样荡漾在彼此的呼吸里。莫云泽的表情也像是进入梦境一样,眼睛看向院外,目光仿佛落在了很远处某个不知名的焦点,那里同样春光明媚,那里是花的海洋,那里有他破碎了的爱和梦想,春天来了,那些碎了的往事可以重新开花吗?
良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他终于说:"明天跟我去梅苑后山看梨花吧,四月。"
莫云泽是忧伤的,也是绝望的,他是梨花树下的一座荒冢,他是游荡在世间的一个蒙面的孤魂,只为了心中那份不灭的爱恋,他逼着自己忍受那么多难以言说的痛楚,逼着自己出手,逼着自己保持清醒的头脑和理智,他的忍耐已到极限,只想快一点结束。
他跟四月说:"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看到梅苑后山的梨花了。"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一切终于就要结束,他要带着四月远远地离开这里,有生之年都不会再回来,那满山的梨花,只能永远封存于过往的记忆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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