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孽缘啊。
夜已深,外间宾客渐歇,门外传来急促有序的脚步声,谢无猗一惊,忙直腰坐好,举起团扇遮住脸。
门被推开,又被轻轻关上。
薄薄的轻纱之外,谢无猗看见萧惟绕过桌椅,停在离自己三步远的地方,没有继续上前。他身上的酒气不重,依旧带着和褚府那夜一样的佩香。
谢无猗觉得奇怪,萧惟平时大大咧咧的什么都敢做,怎么现在磨蹭起来?
反正都被人摆弄一天了,也不差这一会,谢无猗耐着性子端举团扇,等他行却扇礼。
萧惟迈了两步,将手放在扇柄上。
谢无猗屏住呼吸。虽然已经和他打过数次交道,今天也被帝后妃嫔看了个遍,但直到此时她才现,之前那些心慌和茫然根本不能算紧张。
她是怀着目的嫁给他的,可拜完天地行完礼,她便真真正正是他的王妃了。
花飞渡说得对,不管有没有感情,这一夜都一定会让她永生难忘。
另一端的萧惟似乎也有些犹豫,龙凤烛光透过团扇,落在他修长的骨节上一动不动。
有那么一瞬间,两个人都有点想逃离。
谢无猗的手酸得要命,手指忍不住抖动了一下,再这样煎熬下去她可是连杀人的心都有了。而萧惟似乎也终于做好了准备,他指尖微微用力,拨开了她面前的团扇。
四目相对,萧惟的眼中巨浪翻涌,天星摇动。
他接过谢无猗的团扇,手臂僵直在半空。
大红的喜帐下,她坐在逶迤曳地的百花丛中,飞扬的金凤和耀目的凤冠丝毫压不住芙蓉妆面的颜色。谢无猗的眉毛比寻常女子更浓,被精心描画后与高耸的鼻梁愈相配。她的双眸是那样锐利有神,眼睫翕动,整个人恍若额上的蝴蝶花钿,随时都会引人沉醉。
原来没有易容的她这么好看。
萧惟从小长在宫里,见过千万种绝色,而唯有这一刻的谢无猗让他生出了惊艳之感,连话都不会说了。
他凝视着谢无猗,就像凝视着自己用了二十一年才找到的人间至宝。
谢无猗默然回望,虽然不是第一次觉得此人生得好看,但她有种预感,今天的萧惟有些不一样。
如奔腾呼啸的江水转过弯,汇入一方天池,凌空遥看,静如沧海。
大概是被那对龙凤红烛迷了眼吧。
萧惟缓过神来,脸上又露出了惯常的笑容。
“小猗,好久不见呀。”
一室旖旎转瞬即逝,谢无猗被一下子拉回现实。
果然只是错觉。
她板着脸起身回礼,应了一声“殿下”。
萧惟把团扇随手放在一边,示意谢无猗走到桌前。他举起桌上的两瓢红丝结束的匏瓜,将其中一半交到谢无猗手中,笑道:
“累了一天了,喝点东西,权当给你赔罪吧。”
谢无猗不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当她是三岁小孩,连合卺酒都不认得吗?
她喜欢甜食,却听人说过这葫芦瓢苦得很,原是让新婚夫妻甘苦与共的意思,怎么到萧惟口中连哄带骗,就跟喝白水一样?
无奈萧惟已经举起匏瓜,谢无猗只能跟上他的动作。她一咬牙一闭眼,把酒灌了下去。
刚一入口,谢无猗突然觉得不对。
蜂蜜?
她看向萧惟,正对上他神秘兮
兮的表情,谢无猗知道自己又被戏弄了。
“喝什么酒啊,伤身体,再说你又不喜欢。”萧惟抬手正了正领口,“我庄子上酿的,怎么样,好喝吗?”
谢无猗含着满口沁凉甘冽的蜂蜜,半晌才点着头缓缓咽了下去。
“好了,烦人的礼节结束啦。”萧惟屈下膝盖,把自己降低到和谢无猗相同的高度,不动声色地平视着她。
谢无猗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听萧惟郑重地,恍若誓般一字一字地道:“小猗,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夫人了。”
“嗯。”
“怎么看着都不像你了?”萧惟瞧着谢无猗僵硬的表情,自顾自地咕哝着。忽然他一拍脑门,想到她今天肯定是被拘束坏了呀。
萧惟心下一定,先摘了自己的冠,又把谢无猗推到妆镜前,“赶紧把外袍脱了,还有那什么凤冠,你不嫌沉我还嫌累赘呢。宫里就这么多规矩,实在难为你了。”
谢无猗有些无语,但萧惟也没说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身沉重的负担给卸掉了。
她坐在镜前,将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凤冠钗环胡乱拔下,仓促间还刮坏了一条凤尾上的金丝。长披散下来,上面只插着一根白玉簪,谢无猗顿时觉得清爽了许多。
萧惟站在旁边看着她生疏的举动,料想她应该从来没戴过好的饰吧。
这个女孩从小到大不知受了多少苦,却偏偏半个字都不肯说。
“小猗,我给你准备了一些惊喜。不过在那之前……”萧惟蹲在谢无猗身侧,用手支起下巴,仰头看着她,“六爷还是六爷,可九娘真的是九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