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该怪她,也想过杀她,可看到她伤重虚弱的样子,阿年狠不下心。
谢无猗年纪比他小,个子比他矮半头,然而她却坚持为一桩御笔亲书的,毫无悬念的逆案奔波。范可庾是因她而死,但她也是为了他们在豁命拼杀。
范可庾软弱贪生,宁可眼睁睁看着从泽阳逃到麓州的阿年沦为乞丐,几次差点饿死冻死,都不敢与儿子相认。阿年只能在乞丐堆里日复一日地捱着,任希望一点点沉入海底。
他连恨自己父亲的勇气都没有,更遑论与整个大俞对抗。
就在阿年人生最黑暗的时刻,是谢无猗找到他,说要重查旧案。她会保他衣食无忧,作为交换,他签下身契成了她的下属,也成了撬开范可庾的嘴的重要筹码。
有人愿意利用他,总比悄无声息地死去好。
默了一默,阿年哽咽道:“你,会查明他的案子,是吗?”
闪动的目光里,没有责怪,没有怨恨,有的只是拼命咽下的痛苦,和一丝隐约的期待。
“会。”谢无猗毫不犹豫地回答。
“你不怕死?”阿年紧张地握紧双拳。
“人都会死,”谢无猗淡淡道,“我想要堂堂正正地活着。”
二人对视良久,阿年终于露出艰难的笑意,又草草垂下狭长的眼睛。
“那就记住你的话,在真相大白之前我不会怪你,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阿年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重新挺直脊背,“虽然我之前就见过你,但……我们还是正式认识一下吧,我叫范松卓,字永年,是你的下属。”
“身契上的名字是阿年,不是范松卓公子。”谢无猗强忍头晕,温声解释道,“所以,你我之间从来没有什么身契,你是自由的。”
谁都没有权力剥夺别人的人生,谢无猗暂时把阿年困在身边,目的只是从范可庾口中撬出真相。而范可庾明明知道阿年在她手中,却没有多问半句。
终究不是所有父亲都像乔椿一样。
谢无猗自小没了娘,身体也不好,乔椿宠她几乎是到了纵容的地步。她说不喜欢女红,乔椿就吩咐家里人给她备足了绣品;她说想学武,乔椿就让人毫
无保留地教她;她说打算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乔椿就放她出门。
从九岁到现在,谢无猗见过生老病死,更闯过龙潭虎穴。乔椿给了她无尽的爱与温暖,足以支撑她走过溟濛山野,度过迢遥长夜。
闻听谢无猗的回答,阿年嘴唇抖动不止,良久才颤声说了句“谢谢”。
谢无猗让花飞渡取来范可庾的叙述,问道:“关于军粮押运案,我拿到了你父亲的描述,但里面缺失了很关键的部分,你有什么能补充的吗?”
阿年看过一遍,摇了摇头。
“我……是范家私生子。”
他没有说出后半句话,但意思已然分明。
因为是私生子,范可庾不愿意承认阿年的身份,自然也什么都不会对他说。
谢无猗不禁冷笑,“所以,蒙受了这么大的冤屈,他连你的处境都没想过啊。”
“他不是你。”阿年瞟了谢无猗一眼,又迅转开脸,“对于他来说,说出真相就意味着死。我们早就是罪人了,既然清白地活着是一天,糊涂地活着也是一天,何必多生事端呢?”
谢无猗下意识蜷缩起手指,却因两条胳膊都受着伤,稍微一动就会牵引到伤处。对面的阿年见她脸色苍白,忙把晾好的粥双手递上。
“你……先吃点东西吧。”
谢无猗本不饿,但也不想拂了阿年的好意。她刚要接,忽觉天旋地转,眼看着便要向地上栽倒,花飞渡忙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怎么了?”
谢无猗的呼吸急促且凌乱,全身眨眼间烧得滚烫。她张了张口似要说话,可出声之前,唇角却淌出一抹暗红,滴在阿年手中的粥里。
“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