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在吉祥的惊呼声中,方才还立在书案后的苏淼淼拎起裙角,径直奔出了如意楼,如一阵冷冽的风。
清冷的雨丝扑在面上,是苏淼淼最喜爱的蒙蒙细雨,这一刻,却只叫她觉得浑身寒凉。
苏淼淼并不相信耳边怪异的声调,比起这样的无稽之言,她宁愿相信是自己得了什么刁钻的妄闻之症,甚至干脆就如母亲方才的玩笑一般,是被高热烧出了痴癫!
但许是事关心上人,只是一遍,那刻板男声说出的内容便已叫她死死记在了心里,又如魔音绕耳,在她脑中盘旋不觉。
这无法忽视的回响逼得苏淼淼焦灼难安,终究忍不住冲出了小楼。
就在今日,玉雨台上,在绵绵细雨之中,箫予衡遇到了他注定的爱人。
今日、细雨、玉雨台。
前两项都已摆在眼前,而玉雨台,就在公主府内苑的回廊之上。
苏淼淼匆匆行过水边,赤色的裙角翻飞跳跃,如同雨中摇曳,不肯低头的倔强红荷。
水道迤逦,回廊曲折,熟悉景致在她眼前一一略过,
就在苏淼淼即将越过最后的拐角时,迎面却猛地撞上一道身穿白绫裙的单薄身形。
苏淼淼踉跄几步便站定了身子,还能顺手接住了朝她跌落的伞柄。
可对面的身形却似撞得不轻,薄柳一般无力倒在了丫鬟身上,惹来一片惊呼:“姑娘怎么样?你这人是不是没长眼睛?大姑娘有个好、姑、娘……”
苏淼淼拿开挡住面目的纸伞,丫鬟竹影的训斥戛然而止,换成了惊惶的问安:“二、二姑娘安。”
“是我没留神,姐姐你怎么样?”
苏淼淼没有计较丫鬟的冒犯,看到摔在地上的人后,她也担忧的屈膝上前。
她撞倒的正是自己同父的姐姐,苏卿卿。
同为姐妹,但苏卿卿明显更单薄些,肩若削成,腰如约素,摇摇欲坠的扶着丫鬟,看起来就更加羸弱。
瑞安长公主多年来避着这个继女,也有大半是为了这个,太瘦了,都怕一不小心把孩子骨头抱折。
苏卿卿抬头,露出苍白的面色,一声“无事”还没说完,便又忍不住一阵轻咳。
想起姐姐昨夜里还咳了血,在回廊里还打了伞,苏淼淼愈发自责,伸手刚刚碰到对方小臂,刻板僵硬的怪异男声却又一次突兀响起——
苏卿卿的名字,来源于她的生身母亲,母亲的死,换来了她的生,血泊之中,母亲颤抖的手心抚过她的额角,眷恋又不舍的发出最后的呼唤,卿卿,卿卿。
沾染着鲜血的婴孩紧闭双目,浑身紫青,这始于悲剧的卿卿之名,也注定了她一生的坎坷。
这又是什么晦气话!
苏淼淼搀扶的动作猛地一顿,原本就觉得这怪异的声音荒唐无稽,听了这话,更是忍不住生出了满腔怒意来。
她之前并不知道姐姐的名字还有这样的来源,可即便当真如此,长姐生母临终前的呼喊,为母之心,也只会盼着女儿富贵荣华、平安喜乐,凭什么就成了不详的悲剧坎坷?
“姑娘当心,慢些。”
苏卿卿的丫鬟一左一右,从苏淼淼手中接过臂膀,将自家姑娘小心扶了起来,又照料着朝后退了几步。
或许是苏淼淼面上的愤怒太过明显,丫鬟竹影沉不住气,瞧向苏淼淼的目光里都带了戒备与敌意:[她定是气恼驸马先给姑娘先看了太医,故意来撞的!]
苏淼淼皱了眉头,张了张口,却又没有教训解释。
玉雨台便已近在眼前,姐姐都没误会,她更没有耐性与一个丫头计较。
想要今日的种种异状,苏淼淼低头捡起纸伞,重新塞进长姐手中,便打算先去前头看个究竟。
也就是在这时,刻板的声音又起——
她的手中擎着一把素白的幽兰伞,竹骨纤细,如她的手腕,洁如羊脂,细如鹤翮,那洁白的一抹,缥缈得像是空谷中的一团雾。
苏淼淼的脚步瞬间一滞!
她怔怔看向接了纸伞的长姐,脑中隐隐猜到什么,又猛然回头——
隔着氤氲的水雾,她果真在玉雨台上看见了箫予衡。
早春时间,梨花未开,只扶疏的枝叶间缀着点点寒苞,苏淼淼最熟悉的箫予衡头插玉簪,手握折扇,正萧然立于梨树之下,直直看向她身旁的苏卿卿。
能让苏淼淼一见钟情的箫予衡,当然是好看的。
六皇子是当今天子年少时,在行宫与宫女一夜风流留下的子嗣,天子归京,宫女在千里之外生下皇子,往后便也就这般长在江南行宫,直到生母病逝,无人照料,才被接回京城。
这样的出身远不如京中皇子贵重,最开始,也无人在意一个长在外头的年幼皇子。
但十四岁的箫予衡风姿秀逸,光风霁月,如珠玉置于瓦砾,在宫宴第一次现身,便让天子一改从前的忽视,亲自赐名,也让席间所有轻视的目光都换成了赞叹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