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种对峙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乱战中,随着头顶上有流光白日闪过,更多的喊杀声涌来,立在房顶上的孙安宗忽然出言提醒:“大军压来了,黜龙军的旗帜也有了,王伏贝顶不住了!旗帜扔下了,估计是要藏身败兵,防着被黜龙帮的高手点到……我看到诸葛德威了!他来这边了!”
“拦住他,就说张公年长,不愿意多动,而我只认高大帅。”蹲在门内的窦立德脱口而对。“他若有心,便去找高大当家一起过来,
否则我不敢让他进来。”
“晓得。”孙安宗应了一声,直接跳下房去了。
果然,外面战事安泰了一阵子,但也就是一阵子,一两刻钟后,随着外面动静愈大起来,喊杀声几乎形成波浪,院外复又马蹄阵阵,甲衣交杂,旗帜也在风中猎猎,赫然有大队人往此间而来。
坐在那里的张世遇面色不变,立在他身后的曹晨却忍不住往院外一处方向去看,窦立德也注意到了那个方向,然后终于站了起来——那是一面红底“黜”字大旗,被人高高举挂着,自院墙外绕了过来,转到了院门这边来。
而窦立德刚一起身,便先有一名雄壮大汉推门而入,其人目光似电,左右一打量,看到窦立德,微微一点头,便往内里走去,占住了堂屋大门。
窦立德曾见过此人一面,晓得这位正是昔日号称河北东境第一条好汉的紫面天王雄伯南,当场便欲行礼,但马上又意识到什么,也只是一点头,便往后退了半步……但只是半步,复又醒悟过来,反而往前几步跟上,干脆立在了院门通往张世遇的路线之中。
第二个进来的是一名不认识的高大年轻将领,手持一柄沾血的长刀,进来后深深看了窦立德一眼,复又看了雄伯南一眼,便直接立到了墙角里。
窦立德手中微微出汗,却昂然不动,只是自若模样。
第三个进来的便是诸葛德威,此人只是朝窦立德一笑,便也闪到一旁。
第四个进来的,是一个约莫三旬的冷脸黑甲将军,进来后面色没有半点更改,只是带着一身寒气扶着刀往张世遇那边走去。
窦立德本能以为此人便是那张三郎,一时紧张不已。
但也就是此时,一名身材高大,披挂严整,带着一脸笑意的年轻将军走入,一进来就朝窦立德笑了笑,然后似乎是想上来握手,但回头一瞥后,却又干脆站到了窦立德斜对面,只细细来做打量。
窦立德被此人看的心虚,而此时,第六个人进了院子,赫然是高士通,便赶紧拱手问好:“高大帅,幸不辱命!”
高士通笑了笑,似乎是想说什么,但还是赶紧转过去,立在了一旁。
这个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来∶“哪个是张世遇,哪个又是窦立德?”
话音落下,一名约莫尚不足三旬年纪的年轻将军方才负手走入院中,其人身后也瞬间涌入七八个文士、武将,高矮胖瘦、布衣铠甲、刀枪剑戟,各不相同……按照情报认知,这里面应该有四五位成丹高手才对。
而这将军既入得院来,左右一扫,如雷似电,然后不待窦立德言语,便含笑过去,握住了他的手来:“阁下便是窦头领吗?却是像极了一位故人……我便是北地张行。”
窦立德方欲言语,却一时忘了自己刚刚蹲在那里想好的词汇,不由尴尬起来。
张行倒是没察觉,只是回头来问:“你们看,窦头领像谁?”
众人茫然一片,多还是想不起来。
张行干脆点名:“徐大郎、王雄诞,你俩看出了吗?”
“像杜破阵杜大头领。“徐世英,也就是之前第五个进来的年轻大将了,当场来笑。
“容貌差太多了吧?”跟在张行身后的辅伯石忍不住出言反对。“像不像老杜,我难道看不出来?”
“不是容貌。”张行愈大笑。“是这股子藏身草莽却始终咬牙向前、坚韧不拔的英雄气概……这俩人,真是绝类!”
此言一出,院中随行的黜龙帮众人各自诧异,纷纷探头来瞧。
窦立德闻得对方将自己比作淮右盟盟主,如今的黜龙帮实际上第三大山头的那位,也是心中既惊且喜起来。
不过,很快张行便转向了坐在那里冷眼旁观的张世遇,然后只一摆手,便松手往前去,然后来到跟前昂挺胸,从容行礼∶“阁下便是暴
魏渤海伪府君张公了?”
“我是朝廷正经任命的渤海太守,你一个贼酋,谈何真伪?”张世遇冷冷来对。
“我既是贼酋,自然视暴魏任命为伪职。”张行丝毫不让。“事已至此,张公可愿反正?与我等共除暴魏!”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张世遇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张公何必如此?”本是河北人的魏玄定一时跺脚,不免可惜。
“败军之将,正该有这番气度才对。”张行先对魏玄定稍作安慰,复又回身来问。果然不降
“不降。”
“那阁下可有交代?”张行追问不及。“不然何至于专程在此等我?”
“有两件事情。”张世遇严肃以对。“一来,郡中很多官吏,不是军伍中人,还有很多民夫,也算不得军伍,你要抽杀,不能抽他们!”
“有道理。”张行点头。“民夫点粮食,让他们回去,吏员降职任用……不愿意降的,再看有没有军伍经历,决定要抽杀还是直接贬为民夫……其实郡卒未必会抽杀那么狠厉,河间军才会如此,张公想多了。”
“果然跟传闻中一样,既是个小张世昭又是个小曹林。”张世遇叹了口气。“也倒罢了……还有一件事情,不知道你有没有那个胸襟?我想让你转告给河对岸的两位郡守一些话。”
“且说嘛。”
“就说这一回是我对不住他们两位。”张世遇明显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继续说道。“但也请他们不要怪罪我,或者记恨其他谁,而且以后还是要尽力而为,维持局面的……不是让他们忍耐薛常雄,薛常雄一个军头,心思偏狭,决不能一味服从;也不是要他们一味记着什么朝廷大义,现在朝廷令出多门,听那些话也只是胡扯;而是说,时为乱世,履任一方,人家喊你一声郡君,总该要为郡中尽力做些事情才对。”
“话肯定是可以传的……只是张府君,你这般觉悟,我反而有些不舍得杀你了。”张行笑道。“真不降吗?你既不在意什么朝廷大义,又何必说什么玉碎瓦全呢?”
“要你转的话是给钱、曹两位年轻郡守的,是针对着一些事情,顺着他们心里面来讲的。”张世遇连连摆手。“我本人还是那老一套,你就不要劝了,你麻烦,我也麻烦。”
“也罢。”张行终于严肃起来。“彼之英雄,我之仇雠……”
说着,这位黜龙帮大龙头转过身来,一面看向身后诸将,一面伸手指向了身后坐着的老人∶
“诸位,我也是刚刚路上才想明白的,这位张太守,其实一人便可当之前西线那一万河间军……
“这不是看他出身高、死前又会摆谱,所以来吹捧他。其实,若论治理地方、军务通达,此人未必就强哪里去,但他在河北,有个他自己之前恐怕都没想到的独特作用,那就是他是河间大营与诸郡郡守之间的唯一桥梁……
“他在,河间大营和地方郡守之间便还能合作,地方郡守还有个头绪,河大营也不好视地方为无物。否则,以薛常雄那种以邻为壑的关陇军头姿态,之前如何出的这么多兵,来做这个埋伏对付高大帅?
“而如今,此人一死,河间大营尽失人心,与诸郡名为友军,实际上已经隔河无所通畅,那河北局面也只是时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