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进入最后一旬,张行自与秦二、范六一起火并了仙人洞,做了一洞之主,然后便立即腊月新气象,当场折腾起来。
说是折腾,不过是将洞里剩的些许金银财帛先拿出来,大方分给了那些修行的与精悍的匪,以收人心;然后又将粮食取出来,却只分做三四份,让洞中闲汉们各自分口粥来喝……接着,却又将自己那帮子财话当众说出来,让这些人自行去传播。
果然,只是隔了一夜,同兼着死气沉沉与蠢蠢欲动气氛的芒砀山中,便立即传出了两个惊天的消息,而且是经典的一好一坏:
好消息在于,即将抵达的船队里,不光有来自于江东七郡的粮食,竟然还有来自江东八大家孝敬朝廷修金柱的百万贯钱帛!
而坏消息是,守卫船队的锦衣狗头目倚天剑已经察觉到了芒砀山与稽山的动向,乃是将更方便携带的金银财帛从船队中转移了出来,走6路往涣水西侧动身去了……庞大的船队已经成了掩护。
两个消息传出,芒砀山中立即起了巨大波澜,整个一潭死水都被搅浑起来,上下都在议论。与这两个消息相比,什么张老大被张老三火并了,仙人洞易主啥的,反而不像是个新闻。
没办法的,山上人虽然多,但却明显分了层,大家各取所需……下面的闲汉是炮灰,但也是有所求的,他们求的就是活命,活命需要的就是粮食;而与此同时,上面的修行者却明显是在求财,借着闲汉的性命求了财后便远走高飞,往河北、东境一躲,往江淮那些河道里一钻,大宗师难道还能来追?
最有意思的是夹在中间的那些人,尤其是早年在芒砀山便聚集起来的积年匪徒,既有匪性又有一定组织性,其实颇有能量……他们对上能说得上话,对下能摸得着那些闲汉,心思不免复杂,此时自然更加焦虑起来。
当然了,谁都知道,这种事情,下面人只能翻腾使力气,真正做决断的还是那些老大。。
便是张行也晓得,火并了仙人洞、传播了消息都只是必要的铺垫和准备,真正考验他的,必然是一场威虎山的戏码。
果然,仅仅是火并成功的第二日下午,不过是刚刚见了最近一座山头的王老大回来,便立即有人前来代替最大的那位周老大下帖,请张三爷上一次砀山主峰,走一遭聚义堂?原话是,诸位老大要称一称张三爷的分量,看看是实心的,还是空心的,如何这般大胆,做了张大爷?
张行情知此行重要性,知道此时分毫都不能耽误,却是不顾秦宝尚未将杜破阵寻来,便兀自挎了刀,与几名洞中精锐一起昂然去了。
走出洞来,这日天色早已经阴沉起来,而转到砀山山上,初时也不见什么风景,可一直到走到头,却见峭壁两面相夹耸立,一座砖木大堂凌空而起,却有了几分这中原匪巢的气势。
而张行走到门前,稍作驻足,四顾来看,本想看看地势,防着万一泄露,寻个跳崖逃脱的去处。可当他居高临下,按着刀睥睨下来,只往山崖下西侧一看,却又见到天地苍茫一片,竟是个一目无际的景色。偏偏下午太阳尚在,隔着云层射下,玄黄镶嵌,黑白混沌,而云层又被冬日凛风吹动,变幻不停,竟有几分龙隐之色。
乃是当众看的有几分痴了。
不过,不及他人催促,一阵风当空吹来,舞动聚义堂前的大旗猎猎作响,到底是让张三郎自家醒悟过来,此人抬头看了看这大堂,然后转身低头进去。
刚一进去,便有人遥遥呵斥:“杀了我兄弟的人还敢进来?拿下!”
随即,刀兵作响,便有多人迎上,惊得张行身后几人直接踉跄后撤,然后居然只有一个之前的军汉勉强站住了身形。
另一边,张行抬起头来,看到那些人早早擎出白刃,却行动整齐缓慢,晓得是在吓唬自己,却是不退反进,昂然迎上,贴着刀林破口来骂:
“张三爷就在这里,谁敢取我性命,自己过来便是,何必摆这个架子,让真好汉笑话?!”
“火并了自家兄弟的,也是真好汉?!”上午刚刚见过的一位王老大当即起身,厉声呵斥。
张行丝毫不惧,只是遥遥反驳:“我自带了一番天大富贵过来赠与诸位老大,诸位老大却刀兵来迎……这叫有礼对无礼;你们七八位老大都在这里,我只一人,却还凛然作态,让属下持白刃结阵,而我虽然临白刃交颈,却为大局连刀都不拔,这叫有勇对无勇……谁是真好汉,谁是假好汉,当聚义堂里的兄弟们是瞎子吗?!”
“张三,你真是能说会道。”那王老大果然失笑。
“王老大,我能说会道还在后面呢?”张行也随之而笑。“只怕你不敢听……如何?可敢撤了刀阵,让我上堂来说个痛快?若是说的不好,王老大也不用再唤人结阵了,我自己便自刎在这堂上,让天下人来看看我这个只会嘴皮子的废物血迹!”
王老大终于回头去看为一人:“周爷,张三是个激昂的犟性子……有道理无道理,不妨听一听,不必这般羞辱,弄得连话都说不成。”
那身形雄壮的周老大也跟着笑了:“也算称量过胆量了,放上来听听言语。”
此言既出,前面刀阵自撤,张行也与那未失态的军汉一点头,然后便昂然上了聚义堂,却现堂上七八个人外,居然有不少空座,却毫不顾忌,直接越过王老大,坐了其中一个。
而一旦坐下,为那个姓周的大汉,便忍不住冷哼一声,显然不悦。
旋即,就在张行旁边的一个老大也站起身来,睥睨来呵斥:“你这厮,周爷且让你坐了吗?”
“诸位。”张行也不起身,只在座中团团一拱手。“今日我来是送诸位一场大富贵的……实在是不耐这些……但是诸位既然有规矩,我也愿意服从,刚刚叫我来时,说是要称量,所谓称量,门前那个叫做称量胆量,接下来自然是称量虚实……如此,何必麻烦,咱们直接做个北地搭手便是!”
“什么叫北地搭手?”
“我们北地山寨里的规矩,我这上山的想做个座位,便直接坐上,然后诸位头领过来与我搭手说话,一面说话一面运行真气互相来耗……”
“这是什么乡下规矩,文不文武不武的……”
“如此规矩,有三个好处……”
张行继续从容来对。
“从我这边说,乃是要一边运真气一边分神与诸位做答,若有破绽,便容易露出来,若无本事,也要被拎起来,这是其一;
“从诸位那边说,有觉得兄弟我能处的,便只小些力,少些盘问,反过来,有觉得我不行的,便可加大真气来压我,说些刁钻的问题来耗费我,所谓好坏皆由诸位心思,其他人却不察,这是其二;
“而等诸位兄弟问完了,我一身真气也不多了,便相当于最后坦荡荡来见最后的大领,任由能做主的大领落……这便是其三。”
话至此处,张行复又来看座上的周姓领:“如何,周老大可愿意给兄弟一个剖心挖肺,坦诚来见的机会?”
那周姓领捏着胡子想了想,又去看自己左手边另外一白胖之人:“楼老大觉得如何?”
“我觉得挺有意思。”那人当即含笑点头,引得张行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但也只是看了一眼,张行便立即在座中坐稳,然后伸出一只手来:“王老大,咱们是至亲兄弟一般的交情,容我借你一把力,开个局面。”
上午见过的王老大失笑上前,握住张行的手来,然后众老大齐齐探身好奇去看,果然见到二人双手交汇处有思思寒气冒出,是真的在用真气互耗。
也就是此时,那王老大便也开了口:
“张三爷,咱们兄弟上午已经说了话,知晓了你的尾,便也不多问,你且将此番来意再当众说一遍。”
“这有何妨?”张行一边缓缓输送寒冰真气,一边从容来答,却果然是将那两个早已经传的沸沸扬扬的消息讲了出来。“……事情就是这般,而我此番的意思其实也简单……如今我既然晓得了靖安台的内情,知道了道路日期,复又舍了公门里的好处过来,就是为了寻诸位老大一起,博一场大富贵!”
“话虽简单,可如何能搏此富贵?”那王老大嘴上平淡,问的也是他自家上午听过的话,却居然暗中力,真气陡然强了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