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儿有些怔愣:“陛下,这折子,可要婉儿……”
“青镕会给我读的。”女帝不容她说完,“下去吧。”
上官婉儿挑了挑眉,意味不明的望向严青镕。
与女帝相伴近三十年,在忤旨受刑后,她一直很能拿捏自己作为一个宠臣的分寸,在武则天老眼昏花需要有人代读折子时,她从来不对这个工作表现热切,成功让争取代读的二张受了几次斥责。
男人啊,总是忍不住对权势伸出手,而女人,算伸出了手,男人也看不到。
虽然这些折子她都已经看过,但看过是一回事,与皇上一起知道,是另一回事了。她不是真正的臣子,她不能擅自对朝政提出意见,除非皇上有兴致来了问一句,否则不可能产生任何交流。
而现在,她很需要交流。
皇上已经老了……她不能再什么交代都没有……
“陛下。”上官婉儿退了两步,却抬头柔声道,“马球赛三甲快决出了,听闻青镕君也是一马球好手,不知到时陛下身体好些了,可有兴致亲临神策校场,看最终比赛?那定会让球赛更加精彩的。”
“哦?”女帝的声音似笑非笑,“青镕看球,朕可从没拦过……青镕,你要朕陪你看球吗?”
“陛下身体要紧。”严青镕竟然拒绝,“马球比赛激烈,恐惊扰了陛下。”
“恩,惊扰……”女帝还是不置可否,“婉儿,退下吧。”
“陛下。”上官婉儿却还没走,她反而慢慢的跪了下来,“这两日,朝中风波不断,朝臣皆知陛下身体抱恙,却苦于无处表达关怀之心。陛下已停朝会一月有余,若长此以往,恐人心思变啊……”
“婉儿是要朕立遗旨呢。”女帝的声音笑吟吟的,却没有一丝温度,“是谁,这么着急呀?”
上官婉儿表情不变,她还是直直的跪着,微垂着头,态度谦卑:“婉儿对陛下之心,天地可鉴。若婉儿有不臣之心,今日也不会跪在这儿。陛下是天下的陛下,陛下也是自己的陛下,陛下应该惜自己的身体,而不是这般苦苦支撑,婉儿一直跟着陛下,敬陛下如母,以陛下为天,唯恐陛下受伤难过。婉儿可以为陛下死,却没法替陛下病,婉儿一想到这点,痛心疾,陛下!“她膝行两步,泪流满面,“纵使是死,婉儿也要求您,快做个决断吧!”
燕舞目瞪口呆,方才谁说她急躁来着,现在这个疯狂作死的人是谁!
女帝久久没有说话,许久,长叹了一声,问:“那你以为,这江山,该交给谁呢?”
是这个问题!
所有人都提起了心,竖着耳朵听着。
上官婉儿再次拜了下去:“无论是谁,泱泱大周,必有明主,能保江山春秋绵延,万年长盛!”
女帝恩了一声,还是不置可否,她疲惫的摆了摆手:“朕知道了,你退下吧,青镕,给朕揉揉腿。”
上官婉儿无计可施,只能带着燕舞退了下去。
严青镕上前,熟练的给女帝捶腿,这也是他这些日子做得最多的事。
“青镕啊。”女帝皱巴巴的手翻了翻腿旁的折子。
“在。”
“想打马球吗?”
严青镕顿了顿,他抬头,有些怔愣的望了望面前垂暮的女人,又低下头:“偶尔想。”
很实诚的答案,女帝笑了一声,又问。
“恨朕吗?”
严青镕一惊,他讶异的回视女帝,眼神中只有惊讶,毫不作为:“青镕不曾。”
“哦……朕听说,若你不曾被带到这,说不定如今,也在神策校场上驰骋呢。”
“佑吾扬威个个都是好手,青镕输的心服口服。”他顿了顿,又道,“陛下为这江山殚精竭虑,青镕要说恨,只恨自己愚笨卑微,帮不了陛下。”
“呵,青木头,也学会嘴甜了,来,给朕读读这些折子吧。”女帝心情大好,她微微转了一下身子,严青镕僵硬了一下,还是抬手将她扶着靠在自己怀里,自觉的拿起了一本折子,展开读了起来。
第一道,是当朝宰相张柬之恳请皇帝让太子李显代理朝政的折子。
他心里一紧,一边读,一边注意怀中垂暮的老人。却见女帝听完,什么表示都没有,只是淡淡的叹息了一声:“下一个。”
他翻开下一张,便见有朝臣弹劾太平公主干政,打压东宫。其义愤填膺之处,恨不得指着鼻子说太平公主想承女帝大业。
女帝还是面无表情,继续下一个。
严青镕越读越心寒,几乎想扔掉折子出去,也不想卷入这黑不见底的漩涡中。
内殿里满室烟暖,却依然隐有血雨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