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沙哭够了,高兴了,拿着申请表嘿嘿嘿地笑,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地在原一苇的名字后边添上了自己的。
原一苇也是高兴的。虽然和周沙谈过几次伴侣申请的事情,但周沙兴致不是特别大,因为她的母亲并不喜欢原一苇。原一苇努力过,但周影始终希望自己女儿的丈夫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能力不大,要承担的风险也不大。
两人在众人的起哄中喝了交杯酒,又吧唧吧唧亲了几次。他俩心情太好了,原一苇的小蜘蛛满地乱爬,周沙的树蝰缩成小拇指粗细的一条,在桌面上游来游去。章晓浑身僵硬地靠在袁悦那边,袁悦精神体的力量温柔地包裹着他,缓和了他的紧张和恐惧。
应长河买的单,用的是小金库的钱。高穹眼睛都红了,转头对原一苇说:“份子钱我不用出了吧?你们吃喝的可都是我的工资。”
“进了小金库,是大家的钱。”周沙说,“反正你的钱向来也是大家的钱嘛。”
回家路上高穹对章晓强调,不能再迟到了,请他监督自己。
两个人正在地铁上晃荡,章晓盯着新贴的广告,随着高穹的话不断点头。
高穹盯着章晓看了一会儿,抿了抿嘴巴。
“问个问题。”他说,“为什么原一苇的精神体是蜘蛛,周沙是蛇,但是蜘蛛不怕那条蛇?”
这个问题章晓问过原一苇,原一苇当时神神秘秘地说以后知道了,之后还是周沙给了章晓答案:产生了映刻效应的哨兵和向导之间,即便他们的精神体是对方天敌,也不会有畏惧的情绪。相反,所有产生过映刻效应的哨兵和向导,精神体都能相处得很好。
章晓不打算跟高穹清楚地解释。因为他心里记得,高穹似乎没有好好上过学,也没有学过哨兵通识课,所以高穹是不知道映刻效应的。解释这个问题要说明映刻效应,章晓不愿意让高穹知道自己对他产生过这种可怕的反应。
他含糊地说,这是因为两个人之前有了什么化学反应。但高穹立刻明白了。
“是映刻效应吗?”他问,“是之前在电梯里抱你的时候,你精神体的力量溢出来了那样。”
章晓心里一个咯噔,顿时回头看他。
高穹脸色坦然,看到章晓的神情,还给了他一个笑,有点儿得意,还有点儿骄傲。
两人正走在无人的小道上。这是从地铁站回家最短的一条路,路上没有人,没有车,连灯光也稀薄,只有两侧林立的宿舍楼透出了一窗窗或白或黄的暖光。
章晓觉得特别特别冷。
他想否认,可是这没办法否认。高穹既然能说出映刻效应,那么他肯定已经知道映刻效应意味着什么。
你喜欢着一个人,对方知道你喜欢他但无法给你回应,对章晓来说这已经很糟糕了。可是高穹懂得了映刻效应,他自然也知道,自己对他的迷恋深嵌在灵魂里,是无法抑制的条件反射,是不死不休的渴望和憧憬。这不仅是糟糕——这简直是毁灭般的打击。他本站在单薄的冰层上,小心翼翼地以享受的心态接触高穹,可现在冰层消失了,高穹亲手把冰层抽走了:章晓觉得自己正在往深渊里头坠落。
而高穹站在深渊之外,正以这种骄傲的,得意的眼神,俯视着自己。
他没有回答高穹的问题,但也不知道是继续僵立着好,还是转身离开才好。
没有学过,总觉得怎么做都是错。
高穹等着章晓承认,但是只看到章晓的脸色越来越差,眼珠子转来转去,是不看自己。
他弯腰低下头,望着章晓的侧面:“是不是?我说对了吧?所以你的鹿不怕我的狼?”
“……不是鹿,是麂子啊。”章晓总算开了口,“对不起,我以后会注意的。”
高穹:“……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章晓:“不觉得很恶心?莫名其妙的,有人这么喜欢自己,太奇怪了。”
高穹:“不奇怪。我感觉挺有趣的,你也不是恶心的人。”
章晓的脸由白转红:“你别靠过来了,太近……”
高穹把他逼到靠在了墙上,大气都不敢喘。
“映刻效应真有意思。”高穹低声说话,声音贴着章晓的鼻尖擦过,“如果我现在亲你,你的小鹿会出来吗?像原一苇的蜘蛛一样,会在这里跑着绕圈儿吗?”
“我说过了,不是鹿……”章晓纠正他。
高穹点点头,眼里有笑意:“知道,是叶麂。”
他低头,吻了吻章晓的唇。
并没有更深入的纠缠,高穹只是飞快地碰了碰章晓的嘴唇。
但温暖的风立刻从两人脚下卷起,漩涡一样,环绕在他们身边。
高穹知道这是那只叶麂的力量。带着森林的水汽,深山的幽静气息,快乐地、兴奋地从下到上席卷了自己。
他非常喜欢,远远胜过对自己那头狼的喜。那只小小的、柔软的身躯,细细的蹄子,贝壳般的耳朵,他全都喜欢。
章晓在他面前,在他和墙壁之间。头顶是朦胧而稀薄的灯光,没关好的窗户里传出了小孩和大人交谈的笑声,小狗汪汪的吠声,电视机里武侠剧刀剑击打的铿锵声。
这很像他的白噪音。高穹心里头像是沸腾了一样,盛着一锅干净滚烫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