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盛十一年春。
两匹骏马拉着一辆黑沉沉的马车在官道上奔驰,马车前后有高壮的健仆骑马随侍,从北往南,路过驿站也不曾停下歇息。
正是正午时分,身上穿着灰扑扑的小吏站在一旁咂舌,羡慕得很,不知道是哪家高门大户的主子,养得起这样的好马,随从。
两匹骏马身上的汗水随着飞扬的毛洒落一地,赶在关城门之前,风尘仆仆的一行人进了淮安城,径直到了城南一处别院。
听到动静,看门的小厮赶紧跑去屋里报信。
“二娘子回来了。”
正在喝茶的张毅,手里的茶盏随手放在桌上,撩起袍子疾步往外走,脸露喜色。
“快,快去,叫夫人过来。”
“哎,婆子叫去了。”
暮色四合,天光黯淡,手脚快的仆人举起灯笼站在两侧。侍女撩开帘子,伸出手,扶二娘子下来。
林家三兄妹,她和哥哥弟弟一起排序,亲近之人唤她二娘子。
林栖下车,抬起头来,冲舅舅舅母微微一笑“劳烦舅舅舅母这么晚还等我。”
舅母姚氏连忙拉着她的手,打量她的脸色“辛苦什么,我和你舅舅早就盼着你归了。比去岁去石河子前瘦了一些,你这丫头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林栖亲昵地挽住舅母的手臂,“哪里是我没好好吃饭,赶路哪是那么轻松的。再说了,我这样还算好的。不像我爹娘,人都瘦脱了形。”
张毅和姚氏都叹气,一家子往屋里走。
时辰不早了,晚膳早准备好了,丫头们伺候三个主子洗了手,饭菜都端上来了。
姚氏摆摆手,让丫头婆子都出去,关上门来,屋里只有他们三人。
“我爹娘他们受了些罪,身子都还好,我带去的大夫给他们调理了一个冬天,现在都缓过来了。”
张毅连忙问“听说极北之地冷的一盆滚水泼出去都能冻成冰,他们住的穿的可暖和”
“我爹是有成算的人,开始去的时候确实难过,但也能糊弄过去。我去了之后,在那里开了个粮店,多少能帮扶他们一些。”
启盛朝的流放和她以为的流放不一样,她以为千山万水的流放过去说不定是去做苦力,谁知道官差把他们押解到极北之地之后就不管了,只要你不逃走,在那里,是死是活各凭本事。
所谓的极北之地,在林栖的概念里,那就是东北的黑土地。先皇率领大军打下来之后,那里不仅是边疆,还极其寒冷,除了驻军和流放之人,一般人也没胆子去。
她早就想去了,买地种粮多好的事情,偏偏她爹娘不让,没想到现在这会儿,因为这样的事让她能去一趟东北。
舅母姚氏叹气,“能保全身家性命就算好事了,别的,就看命吧。”
原来她羡慕小姑子嫁的好,早年间妹夫还是个举人,看不出什么好不好的,谁知道第二年妹夫就考上了两榜进士。
这且不算什么,妹夫不仅会读书,还是个会做官的人。进了六部观政,因为能干活有眼色,被吏部尚书看重,一路从从七品给事中,做到正三品吏部右侍郎,一直走的都是实权路线。眼看着熬几年就能成为一部尚书,入阁也有希望,谁知道,竟遭遇这档子事儿。
张毅脸色难看,“你爹会有这一桩祸事,说起来是那几位争斗被殃及,其实也是你爹没有帮手。要不然,那么多官儿,怎么就你爹被薅下来流放”
林栖沉默不语。她上辈子是个孤儿,白手起家做起一个享誉全球的服装品牌,权力争斗,利益争夺,她亲身经历过不少,甚至她自己也是因此被害身亡。
她用命得来的经验,别看谁冒头,要看谁得益。她爹被流放后,坐上她爹位置的,是二皇子门下的人,那么,他爹被污蔑贪污腐败收受贿赂的事儿,他们肯定脱不了干系。
“林栖啊,我和你舅舅商量过了,你爹娘流放这事儿恐怕几年内很难有翻身的机会,你大哥和小弟是男子尚且等得起,你等不得啊,你都今年五月都十七岁了,再不找人家,就晚了。”
“舅母放心,走之前爹娘也跟我说过,这事儿还要麻烦你们。”说着林栖把爹娘写的信交给舅舅。
不用妹妹和妹夫交代,夫妻俩早就有这方面打算了。姚氏笑着说“你大表哥和二表哥两个,你喜欢谁”
林栖身体往后一缩,连忙拒绝,“舅母,咱们早就说过了,不提这一茬,您怎么”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你爹娘现在这样的情形,没个人撑腰,让你嫁出去受别人家搓磨,我和你舅舅怎么忍心”
说起来,这个表侄女出生后一直病怏怏的,周岁的时候有个老道上门,说孩子及笄之前不能养在身边,这孩子就送到他们夫妻身边养着,每年只过年的时候回林家一趟,在她心里,这孩子就跟自己闺女似的,是她的心肝儿肉。
让林栖做她的媳妇儿,她早前就想过好多次了,连妹妹和妹夫也同意,就这丫头不愿意,说什么近亲不能成婚。
张毅也说“你舅母说的对,这个时候,还是自家人好。”
林栖笑着道“既然怕在后宅受搓磨,那就低嫁。”
不管舅舅舅母如何说服,林栖绝不松口,她一直把两个表哥当作亲哥哥对待,绝对接受不了和他们成婚。
回到她的起居室,丫鬟准备好了热水和换洗的衣裳,她沐浴之后精神了一些,招招手,叫春朝进来。
春朝是她专管内务的大丫头,也是她的财务主管。
“二月开始童试,现下已经考完府试了,院试即将开考。宋朴这两个月在外巡视产业,把适龄未婚的男子画像都收集起来,过几日给娘子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