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其残忍。
这世间最简单的事情莫过于活着,最困难的事情,也莫过于活着。
活着有多简单,一日三餐,吃饭睡觉。
活着有多难
明明心脏已经腐朽,却还要强撑着生命留存在世间,每一口呼吸都如同利刃卷入鼻腔,每一次进食都味同嚼蜡,甚至连每晚的梦境,都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赵星辰端坐在龙椅上,看着站在下方的官员。
阿姐的棺木,已经送入皇陵,短暂的丧期过后,一切又重新回到了正规。
昔日镇国公主站立的地方,矗立着一个身形瘦削的官员,她穿着绛紫色的官袍,手捧玉笏,垂着眼眸,两颊深陷,浑身死气沉沉,乍一眼看上去,不像是个十几岁的年轻人,倒像是个老人。
这个人不是沈青薇,还能是谁。
赵星月去世后,她在灵前守了七天,直到头七过去,才轰然倒下。
她的病来势汹汹,太医束手无策,只能用人参吊着命,就在赵星辰以为她撑不过去的时候,她却在梦魇中睁开了眼睛。
然后告诉他“我要活着,我会活着。”
赵星月要她活着,她就活着。
不论什么理由,不论什么原因,只要是她说过的话,她都无所不从。
但她却越来越沉默,做事的手段也越来越雷厉风行,越来越像赵星月。
她年纪小,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争,心中多多少少存着柔软,将整个沈家送上刑场,算得上是她十几年来,做过得最残忍的事情。
许多时候,她都做不到像赵星月一样,在利益权衡之间,通过牺牲少数人,来成全更大的利益。
但在赵星月去世后,她很快就无师自通了这个技能。
有时候,她递上来的折子,写上来的建议,让赵星辰都觉得心惊胆战,忍不住忌惮。
但沈青薇根本不在乎他的忌惮,不在乎他的打压,更别提京城里的流言蜚语。
她像极了沈一焕,可又和沈一焕完全不一样。
沈一焕是依附在大庆身上的吸血虫,贪婪地吸食着大庆的每一滴血液,甚至为此不惜与外人勾结。
她却是大庆的清道夫,所有试图动摇大庆统治的因素,都会被她铁面无情地铲除。
她守在大庆一天,就绝不容许大庆在自己眼前衰败。
因为这是那个人,曾经用尽自己的生命守护的国家。
地府。
彼岸花轻轻摇摆,忘川水汩汩流淌,奈何桥的尽头,一身月白色长裙的女子,缓缓踩上了石梯。
忘川水倒映出一张精致的容颜,在一头银色长的衬托下,女子眼角处蔓延卷曲的花纹,如同缠绵在一起的月亮和星子,而地府暗淡的天色,也难掩女子银色双眸里的寒意。
孟婆手中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看向走到自己面前的人。
“你倒是舍得。”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银女子用指尖缠绕着自己长的尾,唇角微扬,“青薇的命数,不能因我而断,否则转世轮回便不会停止,但她今日所受到的苦楚,终有一日,会有人为之付出代价。”
她接过孟婆递到手中的汤碗,仰头一饮而尽。
搁下碗,她的笑容真诚,银色的眼眸也如同冰川融化了一角,染上了些许的暖意“多谢了。”
“喜欢上星月神君,也不知是她的幸还是不幸。”孟婆的身边,突兀地出现了一个身形颀长的男子,不是府君还能是谁。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孟婆头也不抬地接话道。
府君看向孟婆汤中的画面
大庆辰历四十三年。
昔日的少年天子,如今已经年过半百的老人。
他年少习武,勤于政务,注意身体,所以虽然五十有三,仍旧年轻俊美,头乌黑,看上去三十岁不到,十分威严。
在他的面前,摆放着一份奏折,或者说,一份告老书。
每年几乎每年,他都能收到类似的奏折,每年都有人老去,每年都有人乞骸骨,旧人让出位置,新的血液涌入朝堂,在赵星辰掌控之下的大庆朝,就在这样的循环当中,日复一日的壮大。
但今日的这份辞呈,却有些与众不同。
因为递上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为他兢兢业业工作了将近三十年的女相,沈青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