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止休突然出聲打斷,半眯著眼若有所思地看著路煬:「所以如果冒然上去質疑,一旦猜錯了,只會變成你在狗急跳牆,從而徹底坐實了罪名——是這樣麼?」
路煬眉梢微挑,頗為意外地瞟了眼賀止休。
「差不多,」
少頃後路煬收回視線,將桌面上擺放的筆一舉掃進抽屜,噼里啪啦脆響中,少年語氣波瀾不驚,分不清他是在對自己說,還是在對他人道:
「如果猜錯,那就和中午食堂楚以維的行為沒什麼兩樣。」
賀止休完全沒料到他會這麼說,不由愣在原地。
鈴聲過半,科任老師還沒來,教室依然鬧哄哄一片。
他們說話聲音並不大,喧雜動靜足以蓋過大半對話。
數分鐘前的遍地狼藉已經蕩然無存,重達十數公斤的書本再次被整齊歸納回狹窄課桌;旁側深藍窗簾迎風飛舞,午後日光不再刺目,清透帶橘的艷陽穿過玻璃,如虛空織成的薄紗,輕柔披落在路煬身上。
少年冷淡的面龐被輕描淡寫地勾了層邊,乍然望去冷意被削了個精光,顯出一種從沒見過的、極為柔軟的和煦。
——這其實是有點奇怪的。
因為路煬臉上並不見任何笑意,他五官生的漂亮,但那副寬大厚重到不符合常理鏡框將他上半張臉遮擋大半;
從賀止休的方向看去,只能窺見鏡架下方筆挺精緻的鼻樑,微翹起的鼻尖捎卷出一絲俏皮感,但是緊接著又被下方天生略微向下的唇角沖刷的一乾二淨。
偏頭望來時,透明鏡片又無端折射出一道冰冷銳利的光。
但就像這張無論第幾次見,無一不從頭到尾都凍著的冷臉下,那本以為萬事都不過心、不過眼,即便周遭疑竇叢生,不明真相的偏見諸多,也依舊風輕雲淡、銅牆鐵壁到幾乎冷酷無情地步的胸腔下,出乎意料地藏著一顆反而因為被懷疑過,所以才不想把任何有可能發生的相同體驗帶給下一個人的熾熱心臟。
如同十月本該秋意蕭瑟,豈料驕陽似火恍如盛夏。
毫不講理。
「那現在怎麼辦?」
宋達感覺好不容易長出來的腦子又被路煬噼里啪啦一球棍擊飛出去,絕望地抓耳撓腮道:「難道我們就只能認了?!」
賀止休回過神,細不可查地眨了下眼,吐出一個字:「等。」
宋達:「啥?」
「魚餌已經放下去了,至於什麼時候上鉤,只能等了。」賀止休視線瞟向路煬,又問:「你覺得呢?好歹死馬當活馬醫。」
路煬沒說話,只是捏著筆在指尖無聲一轉。
正如賀止休所說,早在最開始那會,他就懷疑過是否是齊青樂說的——但之所以沒有下判斷,除了這種毫無證據的懷疑會造成一定程度的污衊外,另一層原因則是楚以維與白棲深層次的真實狀況擺在那兒。
——這二位畢竟是一本書里的主角。
事實上在這之前他不乏聽過、甚至見過數次類似的情況。
但無論是發生狗血誤會、或揭露某些噱頭般矛盾的真相,其背後成因無一例外都沒什麼邏輯。
僅僅只是因為書上這麼寫,這個於他而言的「真實世界」便也就這麼盡數還原。
一切如同被安排好的荒誕木偶戲,沒人探究背後原理是什麼,因為所有人都是那雙看不見的手掌下任人擺弄的木偶。
路煬本以為這一次的騷動也只是書中劇情的一環。
但也不知是那天體育課陰差陽錯的打斷造就了蝴蝶效應的變動,還是某些額外的、他所不清楚的原因,直接讓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還把他給卷進了這場本與他毫無瓜葛的劇情漩渦中,悄無聲息地試圖給他也套上那些仿佛透明無害的傀儡蛛絲。
路煬對引人注目沒興,也並不在乎這個世界——這個學校內劇情的運轉情況,以及旁人究竟是怎麼想的。
他只想好好的上他的學,考他的試。
假如僅僅只是為了推動某些劇情,他可以勉為其難地接受某一瞬蛛絲。
前提是,那是於他而言無關緊要的。
但眼下顯然不再是。
路煬自認自己只是天生性格冷淡,卻也不代表他是真的沒脾氣且不動怒、可以放任自己接受這口天降黑鍋的。
尤其現下再不解決的話,恐怕他所想的平淡上學考試且不引人矚目,就會徹底成為空談。
頃刻後,教室外老師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眼見即將抵達門口時,路煬才終於將筆隨手往桌上一放,聲音是難得的沉冷。
「等著了,」
路煬對上賀止休的目光,細不可見地眯了下眼說:「真是死馬,也有死馬的救法。」
「安靜!走過來就屬你們班最吵,要造反了是吧?」老師怒不可遏的嗓門驟然響起,只見他邊走邊用教材咣咣砸著黑板道:「後排那倆杵著怎麼回事?!宋達你不想上課給我滾去站著看門去!」
宋達登時菊花一緊,連忙轉身回位。
賀止休緊隨其後轉過身,然而腳步剛要踏出去,電光石火間他突然又想到了什麼,步伐無端一頓,朝路煬方向略略側了下身。
路煬拉開椅子剛坐下,一隻虛攏成拳的手陡然伸了過來。
「?」
路煬奇怪地抬起頭:「幹什麼?」
賀止休沒答,而是俯下。身,在老師的怒罵與各自回位的課桌椅擦碰中,無聲貼向路煬的耳側,語氣促狹道:「我剛剛撿到一個東西,忘了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