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傍晚,正值下班高峰期,大街上人流如織,車馬不絕,卷門大開的商鋪放著橫跨八國語言的流行樂,各類堪稱精神污染的促銷播報不絕於耳。
沿途擦肩而過的學生身著各式校服,大都相差無幾,應中那身藍白交織的校服一踏入人海,便迅淹沒其中。
路煬腳步不停地拐進一條街口,沒有高樓大廈遮擋,落日餘暉頃刻灑落。
九月的最後一刻,太陽依然出奇滾熱。路煬像是再也遭不住,終於拉下了外套拉鏈,露出穿在裡頭的黑T。
他脫下書包用小臂挎住,將校服隨意扎在腰上,長袖剛拉緊,迎面巷口陡然奔出小孩,咣的一聲撞向路煬,書包登時應聲而落。
「對不起……」小孩退後兩步,下意識說道。
路煬彎腰撿起書包,屈指在小孩腦門上輕輕一彈:「看路。」
小孩倏地捂住腦門,轉頭再望,少年的身影已然拐進了他來時的路。
巷子越往裡越雜亂無章,街頭衣冠楚楚的人群逐漸被洗至發黃的舊T與人字拖所替代,陰影仿佛一道無形邊界線,不由分說地將世界劃分為兩半。
在夕陽照不進的角落裡,路煬突然舉手摘下眼鏡。
他仿佛絲毫不在意鏡片會受到磨損,眼不眨地丟進書包,旋即略略低頭,五指插入額發隨意朝後一捋,飽滿光滑的額頭與精緻到無可挑剔的眉眼五官,終於在這一刻,徹底顯現於悶燥的空氣中——
他確實長得太好看了,睫毛漆黑濃密如鴉羽,略略上挑的眼尾前橫過一道極深的雙眼皮,偏偏薄唇嘴角天生微微向下,半垂眼皮下的無機質漆黑瞳孔一如既往的冰冷。
但可能是環境緣故,也可能是終於沒了厚重鏡片的遮擋,眼底那點在學校時,總被藏著掖著的東西於此刻終於井噴而出。
那層堅不可破、名為不易近人的銅牆鐵壁也在這一刻一同卸了勁,轉化為少年人獨有的張揚與冷淡。
周遭擦肩而過的幾位小姑娘幾乎是眼角瞥見的瞬間,紛紛不約而同停下腳步,失了魂般不受控地偏頭看去。
然而路煬對此視若無睹,眼皮也不抬一下地伸臂入包,少頃掏出一頂黑色鴨舌帽,就著額發捋上頭頂的姿勢熟稔戴上。
帽檐被重重下壓時,那雙漂亮秀麗讓人挪不開視線的眉眼,又一次被深色陰影籠罩。
等小姑娘們終於回過神,想掏出手機拍照時,路煬已然揚長而去好長一段。
巷口往裡愈發幽靜。
路煬蜿蜒曲折地走了好半晌,才終於在一家店前停下腳步。
他壓低帽檐,推開被塗得五顏六色的大門,一手伸入兜中摸出一枚銀色耳扣,動作熟稔地往左耳耳骨上一夾,長驅直入走至前台。
只見他屈指敲了敲堪稱五彩斑斕的木桌,已過變聲期的聲音冷而喑啞:
「——你好,取個東西。」
第5章滑板
店內面積不大,撐死不過十來平,兩側沒窗,暗的如墜深夜。
三十來度的天裡,只有桌旁立著架老舊風扇在嗚嗚吹著風,勁兒不大,擦過皮膚時帶著空氣獨有的絲絲悶熱。
路煬捏著耳扣耐心等了約莫半分鐘後,右側角落終於傳來一道咔噠開門聲。
「取包裹自己擱外邊找,我這又不豐巢——」
來人話音未落,眼角餘光陡然瞥見路煬,霎時嘴邊的煙都忘了抽,愣在原地好幾秒才回過神,滿臉驚訝道:
「喲?路煬,你怎麼來了?」
「放假,順路來取東西。」路煬頓了頓,目光輕掠過對方手裡的煙,不由眯了下眼:「你就這樣在裡頭抽菸?」
女人嗐了一聲,俯身隨手將煙碾滅在木桌上:「習慣了,待會兒開窗散散味就行,問題不大問題不大。」
路煬垂眼掃過木桌,五彩斑斕的塗鴉上印著無數個相似的黑點,這人儼然已經不是頭一回把木桌當成菸灰缸使。
他不由蹙眉,踢了踢桌角:「少抽點,再碾下去這破桌早晚有天要燒起來。」
「嘿,不愧是學霸,訓起人來都比我們有譜,」
女人隨手丟了熄滅的菸頭,吭哧笑道:
「不慌哈,這桌子從你爸念初中那會就有了,風吹雨打造作三十多年也沒爛,還能被你周姨我這兩口煙給香消玉殞?——這詞是這麼用的吧?」
「……」
路煬嘆了口氣:「這詞是給您再不戒菸的很久以後用的。」
「文化人啊。」周姨恍然大悟,旋即又笑起來:「快算了吧你,給omega們用還差不多,我一個a1pha用個毛,你也不嫌磕磣人。」
她話鋒一轉,又揶揄問:「又是來拿你那寶貝板兒?」
「嗯,」路煬懶得糾正寶貝那倆字,反正也確實差不多。
他捏著耳扣,拇指在銀面上輕輕摩挲,簡短問:「在這兒麼?」
「在,」周姨拽了下半指手套:「擱後面呢,我去給你拿。」
與空曠的店內不同,那扇半開的門後塞滿了東西,儼然是個小倉庫。
從路煬的角度望去,恰好可以窺見半邊走道,牆壁上頭正豎掛著一排五顏六色的滑板,再往裡一些則立著好些個比人還高的不鏽鋼貨架。
借著橘紅色燈光可以勉強看清,貨架上頭除了顏色各異的滑輪板面外,更多的是各類組裝用的零件與軸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