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睜眼,便發現陳苑和眼睛出奇的明亮,她一動不動地望向外面,眼中是江俞從未見過的亮光,夾雜著一絲複雜的愧疚。
江俞好奇地順著對方的視線望過去,入眼的是一位陌生男人牽著一個背著書包,不斷打哈欠的小男孩。小男孩看起來比年紀比他大一點,因為個頭都比他高不少。此時對方手裡還拿著個包子,但因尚還昏昏欲睡,因此包子連咬都沒咬一口。
江俞盯著那白白胖胖的包子目不轉睛,幾乎都能想像出包子的熱度,以及裡面的肉陷有多香,一口咬下去會不會有滾燙的肉汁流出來。
肚子也十分配合的咕嚕了一聲。
他回過神,連忙捂住自己的肚子,同時挪回視線逼迫自己不再去遐想那個包子有多美好,反而擔心起剛剛的聲音有沒有被陳苑和聽見。
正想著,他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衣角被人緊緊攥住,他疑惑的抬起頭,發現陳苑和眼眶之中蓄滿淚水,嘴唇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不用特意去感受,就能感覺到對方身上的顫抖。
他倏地記起,曾經陳苑和與他說過,她也有個兒子,比他大一點點,高一點點,性格有些調皮,不喜歡上幼兒園,夜裡睡覺喜歡踹被子,懂事了還在尿床。
想到這裡,他不由自主地再次望向外面依舊逐漸走遠的男孩背影,明白了陳苑和為什麼哭,也明白了他們為什麼要在電話亭里熬一夜。
一切都只是因為那個男孩是陳苑和的母親。
江俞心下慌亂不已,他想伸手給陳苑和擦眼淚,可他又不敢動,他害怕他只要一動,只要陳苑和回過神來,就會把他拋棄在這個電話亭里。
那時候的江俞還不知道自私這個具體詞彙,只想,他真是壞透了,寧願讓陳苑和這麼痛苦,也不願意放開自己的手。明明他愛的人都這麼傷心了,他想的卻是假如對方不在了,他怎麼辦。
他不能沒有陳苑和,他活不下去的。
「別哭……」江俞伸手輕輕把痛哭中的陳苑和抱住,說:「阿姨你別哭,是俞俞錯了,是俞俞不好,阿姨對不起,俞俞會乖乖聽你話的,所以阿姨……」
江俞吸了吸鼻子,沒忍住,還是掉了眼淚,他小心翼翼的說:「……你能不能別不要俞俞呀?」
記憶戛然而止。
江俞凝視著一張玻璃之隔的陳呈,心中即感慨,又悵然。他沒想到曾經讓他發自心底羨慕的人,會走到如今這個地步。
時光是把刀,一刀下去,面目全非。
他曾經羨慕陳呈的一切,與他自懂事起便活在提心弔膽與顛沛流離之中的人生不同,他羨慕陳呈平穩安定的日常生活;羨慕對方無憂無慮;羨慕陳苑和對他的愛。
直至今日,他依然能夠記起當初陳苑和提起陳呈時,眼中總會浮現出其他時候不曾有過的溫柔俞幸福,以及深深的思念。
那是他從未見過的陳苑和。
他只能從對方眼中看到愧疚,起初他不懂這是什麼,到了後來知道真相後,才明白這是為什麼。
「怎麼可能……」
對面呆滯的沉默了半天的陳呈終於開口,他聲音嘶啞,語氣中滿是不可置信,又或者說不願相信。
就在他準備再問的時候,探監時間依然結束。
江俞默不作聲的重壓低帽子,在警官的帶領下離開,同對方道謝後,他站在門口深深吸了一口氣,發現方才來時尚還露頭的太陽已然消失不見。
放眼望去,方圓百里似乎都被厚雲籠罩,極有下一秒便下雪的徵兆。
江俞不動聲色地眯了眯眼。
他記得當初和陳苑和因為一次偶然事件去往米國的那天,也是這個天氣。當時並非坐的飛機,而是輪船。
在語言不通的異地他鄉,兩人受盡歧視,幾經輾轉,最終陳苑和意外進了戚家當傭人,生活才慢慢穩定下來。
那是江俞第一次見到那麼氣派的房子,第一次親眼看見原來真的有別墅能帶私人花園的,也是第一次知道真的有人在家門口建造噴泉。
豪華的不像樣,簡直顛覆了他腦袋瓜子裡的所有認知。
因為長相可愛,所以哪怕不善表達,也獲得了不少人的喜愛。江俞小心翼翼的在這座大城堡里生活著。在這裡,他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個生日禮物,是陳苑和同事所贈的一本故事書,對方知道他是華國人,所以特別有心的送了本華國語的。
他看的興高采烈,晚上睡覺都捨不得鬆手,非得抱在懷裡。
日子日復一日的過,十分平靜,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尚還是少年的戚柏宥。
那時候的戚柏宥因為家庭因素,性格極為孤僻,他身邊幾乎找不到任何朋友,從始至終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他看起來對任何事物都沒有興,每天除了學習工作,再也見不到他進行任何娛樂項目。
自從兩人在樓梯間那一面後,江俞便經常小心翼翼的關注對方的一舉一動,然後悄悄記在日記本里——這是屬於他一個人的秘密。
他在旁人口中聽見戚柏宥性格冷淡又孤僻,為人冷漠,除了長相與能力,似乎再也沒有什麼出眾的優點了。
然而這兩個優點,已經是很多人遙不可及的了。
隨著時間的推移,江俞慢慢與這個傳說冷漠的大少爺接觸,發現並不是這麼一回事。他發現這個人在與人交流上,似乎比他還要笨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