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俞從地上放著的花里取出一支,捏著碧綠的細梗,嘴角扯出一絲笑,道:「不好意思啊媽,其實我之前摔了一跤,然後不小心摔到腦袋失憶了,所以現在記不得你長什麼樣,也忘了今天是你的忌日。」
他頓了頓,嬉皮笑臉地說:「下次、等下次我恢復記憶了一定補償您,所以原諒我這次吧——就這麼說定啦。」
說完放下花,站起身,雙手合十用力地鞠了一躬,繼而抬頭看了眼天空,大片烏雲聚攏在頭頂,壓得空氣無比沉悶,好像下一刻就要凝出水來,風更是帶著無形的沉重感,順著毛孔鑽進骨髓,冷的身體都微微發抖,讓江俞忍不住懷疑冬天是不是提前到來了。
「先生,感覺快要下雨了,我們回去吧。」江俞對這手哈了一口氣,說道。
戚柏宥神情複雜的凝視他半晌,伸手摸了摸對方的頭髮,才低聲道:「走吧。」
與來時的安靜不同,回去的路上江俞一路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來的不是陵園而是什麼提神振奮的地方。
窗外飄起了小雨,淅淅瀝瀝地打落在車窗上,溫度舒適的空調將寒冷隔絕在外,玻璃浮出一層薄薄的霧氣,江俞無聊的在上面畫起了小人,畫完後還扯著戚柏宥看,然後自顧自的在那兒對著小人傻樂。
對於江俞這前後反差的狀態,戚柏宥似乎並不覺得意外,他什麼也沒說,都隨江俞去。
車子行駛到了一半後,江俞就跟耗電過度最終電力不足的電池一樣,終於不鬧騰了,他呆呆坐在位置上望著車外飛馳而過的街景,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就那麼坐著。
戚柏宥以前並沒有陪著江俞來掃過墓,或者說每年掃墓江俞都是一個人偷偷去,他早上靜悄悄的出門,再悄無聲息的回來,仿佛什麼也沒發生一樣。
他為了隱瞞自己去掃墓,故意裝出什麼平靜的模樣,但演技太差,以至於把自以為的平靜如常演過了頭,反倒顯得無比反常。
那時候的江俞還以為戚柏宥什麼也不知道,直到今年上半年清明節的時候,他因為工作而耽誤了時間,路上又堵車,往日裡都是早晨過來,那天硬是被拖到了下午。
結果猝不及防的碰到了本不該在墓前的戚柏宥。
他站在距離戚柏宥幾米開外的遠處,整個人被對方毫無徵兆的出現釘在原地,一雙無神的眼睛睜的大大的,如果靠近點看,會發現連瞳孔都縮了幾分。
戚柏宥見到對方的到來也是明顯一愣,但他很快恢復過來,看了一眼自己擱在墓前的花,難得語塞到不知如何開口解釋。
江俞回過神來,扯了扯嘴角,發現自己實在笑不出來,因此破天荒頭一次沒有笑著走到戚柏宥面前,握緊手中帶來的花,連梗上的細刺扎進皮膚里也沒有感覺。
「你怎麼在這裡?」他沒有放下手中的花,而是率先乾巴巴地詢問對方意外的出現。
戚柏宥張了張嘴,少見的在醞釀話語,半晌才淡淡回答:「路過,恰好來看看她。」
江俞望著對方,忽然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他垂目看了一眼那束白嫩的花朵,問:「這花是你帶來的嗎?」
迎接而來的卻是一陣沉默,江俞沒看戚柏宥,而是蹲下身,放下與地上那束一模一樣的花朵,啞聲道:「謝謝。」
戚柏宥在一陣沉默後,語氣分外沉重且鄭重地對江俞說:「抱歉。」
也不知道他是在為自己擅自來探望江俞母親的事情道歉,還是為其他而道歉。
江俞的手指明顯顫抖了下,眼底閃過一抹陰霾,繼而站起身拍了拍衣服,把自己調整回嬉皮笑臉的狀態,說:「如果你知道的話就要告訴我啦,省的我每年都跟個傻子似得,以為自己完美的瞞天過海。」
見戚柏宥沒接話,他眼睛不禁暗了暗,接著半開玩笑地繼續說:「你別是真的背著我偷笑我是個傻子吧?」江俞望著戚柏宥,聲音忽然嘶啞起來,徒然降低幾個度,又重複一遍,「你沒有的,對吧?」
一陣凝重的沉默過後,戚柏宥似乎伸手想碰江俞,但最終還是把手收回,他輕聲道:「我沒有。」
聞言,江俞抿了抿唇,表情像是鬆了一口氣般,低著頭走進戚柏宥,主動伸手拉住對方,他的手冰冷一片,對方倒是難得微微發熱,偏偏一冷一熱兩隻手觸碰到一起,愣是半點暖意都生出來。
四月已經是春天了,可這一刻又冷的像回到無邊的冬日。
江俞咽了咽口水,良久,才輕聲吐出一個謝謝,短短兩個字,包含了許多說不出口的話與情緒,聲音更是低的宛如深夜蟲鳴,小到戚柏宥差點以為是自己聽走耳。
想不到的是江俞失憶後,這種失憶前用來掩藏自己的習慣居然給潛意識延續了下來,接下來整整一天,他整個人都樂顛顛的,吃飯吃的比以往都要多,話嘮更是平時兩倍有餘,就連不怎麼搭理的燕詩,也都硬是拉著人騷擾了好一會兒才放過。
結果騷擾的時間長了,敏感度降低了不止一個度,連燕詩從頭到尾都擺在臉上的欲言又止也沒能察覺到。
燕詩看了江俞良久,突然說:「江俞,我有個事情想問你。」
江俞拆了根棒棒糖往嘴巴里一塞,順手丟給燕詩一支,坐在沙發上點點頭:「你說。」
「我們以前……是不是在哪裡見過?」燕詩神色複雜的看著手中的糖,捏住棍子轉了轉,發現是橙子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