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山村公路一旁,依傍山崖树立有涂着白油漆的铁栅栏,从车窗看出去,就像是一条蜿蜒、雪白、细长、无尽头的闪电,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漆料,天将暗时,却在微微发亮。去夏芒所在的村子要经过一个几乎九十度的转角,很容易出事,前几天刚出过一场车祸,豁开一道大口子,摆放反光警示牌,还没有修理。
为解乏意,司机跟卫峻风说:“这地方三天两头有车掉下去,别说九死一生了,十死无生,太危险了,也不知道要修得更牢固一些。”
这不是卫家的司机。父亲让司机送了他一趟,过了两天,还是公事要紧,把人叫了回来,至于他嘛,他想找夏芒就任他去找。
卫峻风已经找了五天了,先是省城的汽车站、火车站、高铁站,之后回夏芒所在的村子守株待兔了两天,没抓着人,怀疑是外公把人藏起来了,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又跑到县城去四处找,夏芒的老师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卫峻风其实第二天就要去报警,被外公阻拦,但问外公夏芒人在哪,外公只说夏芒很安全,却不告诉他。
但卫峻风还是去报警了,然而,他只是夏芒的朋友,并非亲属,他没办法让警察出警找人,这时候他发现自己在法律上竟然还不如夏芒那对不称职的父母来的分量重。
再一次在县城无功而返以后,卫峻风回到村子里。
他发现夏芒家院子的灯开着,兴奋地跑了过去,接着才发现是他自己出门时忘了关,灯从昨天晚上开到今天晚上。
卫峻风背靠着铁门,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投成低矮膨胀的一团,他蹲下去,影子进一步缩小到他的脚底。
卫峻风把夏芒的离别信拿出来读——这几天他已经翻来覆去地读过好几遍了——夏芒走得匆忙,来不及写很多,不是平时端正得像印刷体的楷书,而是行书,一笔一划都显得潦草:
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我还是回去吧。谢谢叔叔、阿姨、小敏这段时间来对我的照顾。不用担心,我会寄住在朋友家。上学的事情我自己也能办好。祝叔叔阿姨身体健康,祝敏敏学业顺利。
唯独没有提到卫峻风。
卫峻风不知道那个“你们”之中是包括他,还是不包括他。
外公找过来,拎他回去吃饭:“行了,别找了,吃饭吧。”
郁老师跟拔萝卜似的拉他。
卫峻风不肯起,说:“你什么时候告诉我夏芒在哪,我就什么时候不找了。”他那么大的个子,非要赖在地上的话,一个老人家怎么拉得起来。
外公撇开手:“那你一个人在这待着吧,半夜要下雨,就算是夏天也够呛,我看你回不回去。”
卫峻风就不走。
他蹲在夏芒家门口,像是一只看门狗,犟劲儿完全被激发出来了。
连着又接到两个电话,一个是杜文浪打来的,一个是他妹卫瑜敏,都是问夏芒找到了没,卫峻风没精打采地说没有,都快哭了。
杜文浪改了说辞:“你不是说你妈问你确不确定夏芒喜欢你,其实你自己也不知道,我觉得你到处找夏芒,夏芒多半是知道的,但是他一直不肯露面,还拜托你外公不要告诉你,那说不定真的和你妈说的一样,夏芒不喜欢你。”
卫峻风打死不肯信:“夏芒怎么可能不喜欢我?!”
杜文浪:“我是说,那种喜欢。而且,夏芒才16岁,跟个小孩一样,你也好意思下手。”
卫峻风:“我又没下手,我就喜欢喜欢也不行吗?”他挺委屈的,“我也才17岁。”
杜文浪:“马上要18岁,大哥。别找了,教练催我让你归队训练了。你不是这么恋爱脑吧?真的为了找夏芒都不要继续游泳了?教练说你再不回去就给你处分了。你天分是好,但也没有好到让教练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你破例啊。快回来吧。”
卫峻风心里着急,又无计可施,他抹抹眼泪,低头看到路灯所照到的边缘,有雨点零零散散落在水泥地上,然后慢慢变得密集起来。
他说:“可我还没找到夏芒。”
杜文浪恨铁不成钢地说:“人家就是不想见你,故意躲着你,何必呢?你在人家家门口蹲着,也害的人有家回不去,你就不要死缠烂打了吧?”
卫峻风说:“我只是想要跟夏芒再多说两句话。”他很想哭,“要是他跟我说他不想见我了,那我就不缠着他了。”
杜文浪:“先回游泳队报几天道吧,你这都休息几天了,再休息下去都不会游泳了。”
卫峻风跟没听懂他的话似的,仍不死心,自顾自地说:“我去见了夏芒的初中班主任,把他关系稍微好一些的同学家地址都问了过来,每个都找过去,我还偷偷监视过了,也没找到夏芒。我真怕夏芒是出什么事了,不然怎么连个动静都没有?万一夏芒出事了,我这辈子都过不好。”
杜文浪马后炮地说:“你看看,你要是还把夏芒藏在乡下,不想着把人带回来,起码你每年暑假去乡下能够见到夏芒吧。现在好了,夏芒不想见你了。他被你吓着了。”
卫峻风无语地说:“我是说,我好怕小芒有什么事。”
杜文浪:“你别乌鸦嘴了,夏芒不会有事的。”
卫峻风:“你怎么能肯定?我都快担心死了。难道夏芒在你那里吗?”
杜文浪那边像是愣了半秒,紧接着笑了起来,好笑地说:“你还怀疑到我头上了?我跟夏芒又不熟,我干嘛帮他不帮你?行行,你要是不信你就回来搜我家,随便你找,行吧?你一回来,我就把你抓了押送到教练那里交差!”
卫峻风一问一个不吱声了。
夏芒没找到,他还不想回去。
卫峻风想起那天陪夏芒来看比赛的男同学。
叫什来着?
对,徐成斌。
只有这个同学那里还没有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