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芒记得,在自己很小的时候,不记得是几岁,曾经被妈妈带去医院看过,医生说他是两性畸形,性染色体是XY,但是长了一套女性生殖器官,要做手术进行矫正。爸爸妈妈没有钱给他做手术,把他送回了乡下,让他跟着奶奶过。他生过好几次病,病得像是要死掉了,可是都没死,然后遇见了卫峻风。
爸爸妈妈有时会回来看奶奶,看他像是在看怪物,不让他接近,说他不吉利。
六岁的时候,有一次,爸爸说带他上山摘野菜,他背着快比他自己要高的小竹篓一起进了树林,树又密又高,没有路,从早上走到中午,走了很远。爸爸发现了一片野菜,让他摘,对小小的他来说,摘野菜也是一件很费劲儿,等他满头是汗地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夏芒边喊“爸爸”边摸着路回家,找到天都黑了,也没有找到。那是在秋天,恰好那几天回温,也没有下雨,晚上不算太冷,他饿了就吃野果子,渴了就喝露水,一直走,一直走,除了睡觉不停下。明明平时动不动生病,却没有倒下。他在山里绕了两天,遇见了一个好心的登山者,把他送下山,警察帮他找到了父母。
从那以后,他再也不会缠着奶奶要五毛钱去村子里的小卖部,踮起脚打电话,哭着给爸爸妈妈说想他们了。
为什么他会被抛弃呢?
因为他是个双性人。他想。这是他的原罪。
假如他是一个健康的孩子,他就不会被爸爸妈妈嫌弃了吧。
除了父母和奶奶,连他亲弟弟都不知道他是个双性人,更别说卫峻风。
他是打死也不愿意被卫峻风知道这个秘密的。
即使他知道卫峻风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但哪怕只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被卫峻风用看异类的目光注视着,他都觉得难过的要死掉了。
“噔噔。”
有人敲浴室的门。
卫峻风在门外问:“小芒,你还好吗?还没洗完吗?都一个小时了,没有摔跤吧。”
就算没有在面对卫峻风,夏芒回答得还是很认真,摇了摇头,打起精神,说:“没有,我很好,我洗好了,吹完头发就出去。”
卫峻风:“我烧好了晚饭,头发吹干了下来吃哦。”
夏芒:“好!”
听见卫峻风远去的脚步声,他才放松了一下紧绷的神经。
夏芒走出淋浴间,飞快地擦干自己,飞快地穿上裹胸,飞快地穿上衣服,一眼也不敢看。其实他发育得并不算特别明显,只有一点点隆起,但他一定要把自己裹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裹成完全的平板才能够安心一些。
五分钟吹干了头发,夏芒穿上室内拖鞋去楼下。
他是郁老师的半个孙子,这一家的老熟客,有他专用的拖鞋、毛巾和牙刷,他要用的时候再拿出来。
卫峻风已经在餐桌旁边等他了,对还站在楼梯上的他招招手:“小芒,我怕你生病吃不了油腻,炖了个乌鸡汤,我上次去一家店里吃过这个做法,我觉得挺好看的,哪天要是能够带你去吃就好了,我学着做了一个差不多的,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事实上,往常卫峻风和夏芒写信或者打电话也不会写什么学习的事。卫峻风语文成绩不好,是个顶讨厌写作文的人,只有在和夏芒写信的时候总是写不完,他写得随心所欲,想到什么就写什么,屁大点事也要写,比如今天放学吃了一个烧烤摊,什么时候有机会了一定要带他的好朋友小芒一起吃,希望烧烤摊可以一直开着。
夏芒天生不是很爱吃饭,吃了一碗就饱了,上楼去写作业。
他做好了暑假的学习计划,每天都有一些学习任务要完成,卫峻风来村子里的这几天安排的少一些,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的。
卫峻风洗完了碗,上楼,看见夏芒坐在窗下的桌前,坐直笔直,身姿瘦条条的,颈细肩平,头发乌黑,仪态清正端美,沉浸认真地在学习。
让他觉得自己原定的打游戏计划实在是太不务正业了,幸好他装模作样地也随手塞了几张考卷在包里,一起做吧。
然而,他拿的是数学试卷。
一句话说得好,别的还可以学,但是数学,不会就是不会。
有回他考了二十几分,数学老师还嘲笑他,说答题卡放在地上踩一脚分数都比他高。卫峻风还没回嘴。
夏芒看出来卫峻风做不来数学题了。但他没吱声。只在心里想,他得更加抓紧时间学习了,他先学会,这样他就能够帮卫峻风了。
夏芒善解人意地说:“哥,你今天下午游泳训练累了一天了,要不玩一会儿吧,你去看电视吧。”
卫峻风放下笔:“我去做日常训练。”
但一直到卫峻风做完了半小时的日常训练,夏芒还没写完作业。
都已经十点了。
卫峻风问:“还不睡觉啊?”
夏芒头也不抬地说:“回来得晚了一点,还没做完,哥,你先睡吧。”
卫峻风好奇夏芒在写什么作业,走过去仔细看了一眼,发现夏芒在看高一的教科书,纸页泛黄,显然是旧书,随口一问:“图书馆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