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兴帝已在弥留之际。
宁修云下了步辇,走入崇华殿,两侧的妃嫔让出一条路来€€,他无视了这群十分陌生的人€€,直接来€€到内室。
太€€子没有对她们行€€礼,一众妃嫔却也大气不敢出,毕竟谁都知道,这位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未来€€储君。
内室中,嘉兴帝正在身旁老太€€监的帮助下坐起来€€,他似乎早就听到了太€€子回宫的消息,视线在宁修云一进门就已经落到了他身上。
宁修云也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面前苍老的人€€,他穿着明黄色盘龙的寝衣,或许是病痛折磨他太€€久,他并没有一点身为上位者€€的威势,也没有身为父亲的慈爱。
“回来€€了?”嘉兴帝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只€€说了一句话,却立刻咳了起来€€。
他咳了一巾帕的血,却还是撑着质问道:“宁远,你知罪吗?”
“知罪?您是说在江城查到母妃身世与死因的事吗?还是说为您下诏罪己、以平民怨?亦或者€€是查封了醉风楼那个淫窝?”宁修云语气淡淡地说。
这三句反问说得毫不客气,甚至以两人€€的父子关系来€€说,有些大逆不道。
但嘉兴帝思维迟缓,第一时间€€注意€€到的居然不是话中的内容,而是宁修云的声音。
没有经过刻意€€掩饰,压得低哑平直,而是清冽如山泉的嗓音,单是简单地开口说话就已经十分悦耳,却唯独有一点不好€€€€不像他。
嘉兴帝浑浊的老眼中露出了一抹茫然的陌生,这声音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太€€子,这一反常态的情况让他心里€€不由€€得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这个用虚假的面具和伪装包裹起来€€的孩子,在南巡离开国都之前仍然对他表现得又敬又怕,那双眼中时常被孺慕占据,完美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这世上许多人€€都叱骂他杀父杀兄,连自€€己同胞的幼弟都不放过,但嘉兴帝从来€€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处,他只€€是想要帝位而已。
想要,那边去取。
他曾有过后悔的时候,在他的儿子一个接着一个夭折之后,但当年南巡之后有了宁远,他的这份后悔便被得意€€取代了。
看啊,所有人€€都说他会绝后,可他偏偏有了一个亲生的儿子,他或许因为早产不健康,但嘉兴帝会遍寻天材地宝,为宁远改善体质,让他安稳活了下来€€。
宁远是嘉兴帝唯一的亲生儿子,嘉兴帝对他又爱又恨,爱的是他身上流淌着与他同宗同源的血,恨的是宁远没有一
丁点像他,自€€幼天资聪慧,身体康健之后文€€武皆宜,长得也越来€€越像那个胡姬。
宁远身上居然没有一点他的影子。
嘉兴帝怎么容许这种事情生。于€€是他让太€€医给宁远下失魂散,宁远逐渐浑浑噩噩,幼时展现出来€€的天资全都消失不见€€,他变得和他一样平庸,开始在他的严词训诫下敬他、畏他。
长得不像他?没关系,他找人€€给他下批命,逼着他戴上假脸,让他越来€€越像他的孩子,他臆想中的“孩子”。
嘉兴帝平复了一下心情,他说:“所有与那些事相关的人€€,朕都帮你解决,你永远要记住,你是朕的儿子,继承的是朕的皇位。”
嘉兴帝知道宁远已经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他或许已经不像从前那样会任他拿捏,但那又有什么关系,终究是他赢了。
他的血脉就此流传,绵延不绝,反倒是那些反对他的人€€,全都无后而终。
这么多年过去了,嘉兴帝都快忘了,幼时的宁远是什么样子的,也快忘了,自€€己这个亲生儿子的真实面容。
他忘了没关系,宁修云会让他想起来€€。
“孤当然知道。”宁修云轻声说,他抬手揭下了脸上的铁面,又粗暴地将那张让他难以呼吸的人€€皮面具扯下,他真实的容颜就此展露在嘉兴帝面前。
宁修云随手将那脏东西扔掉,说:“孤会继承皇位,在您驾崩之后,毕竟这世上您也没有第二个继承人€€了。但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孤也不像您那样,追求千秋万代。”
“继承帝位之后,孤会将帝位交给宁鸿朝的孙子,他本就是先帝属意€€的继承人€€,如今拨乱反正,才不算愧对宁家列祖列宗。”
拨乱反正……好一句拨乱反正!
嘉兴帝死死盯着面前陌生的儿子,他那€€丽而带着异族血脉的面容,逐渐和二十几年前那个女人€€嫌恶看着他的脸重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