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接过腰牌,随意地放在了身后的桌子上,连个眼神都没有施舍过去。
嘴上却还口不对心地诚恳道谢:“多谢。”
简寻敏锐地从他的话语中感受到了细微的情绪转变,但看着这人微笑的模样,又想不出哪里不对。
修云就站在那里,没有寻常风尘子弟的轻浮,没有卑微者的胆怯瑟缩,似乎也并不因为自己的身份而自怨自艾。
他略显犹豫地说:“公子既然想谢我,我倒真有个不情之请。”
简寻顿时正色道:“但说无妨。”
修云轻叹一声,语气低沉地说:“郎君可能不清楚,这楼里的清倌,都是从小养在这里,当做家雀饲养,长出漂亮的羽毛才能活下去,稍次一些的,就送去各处当玩物,终其一生,不得自由。”
“江城的夜晚对我来说千篇一律,左不过是帷幔中的颜色不同,看见的禽兽不一,若非有官贵人相助,昨夜就算想和郎君度过良宵,也不能如愿。”
“所以……可以带我看看江城的夜晚吗?”
第5章
修云字字恳切,说得好像自己真是个被自小养在楼里的清倌,十几年孤苦,向往自由的灵魂藏匿在僵硬的皮囊之下。
但即使是这样,还不够。
不足以让人心软,不足以勾起恻隐之心。
言语再过情真意切,不管多么动人,能调动起的情绪终究有限,修云早就能轻易把交谈的节奏掌握在自己手中,把对方的情绪放在手心揉捏成自己需要的样子。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月光一瞬间洒落,清风带着凉意迎进室内,吹乱了他鬓边的丝,露出一截纤长雪白的脖颈。
他站在那里望向一轮明月,说话时眉目收敛,微微颤动的长睫无声表达了主人的不安,好像在得了冷遇之后才觉自己越界了,显得有些许忐忑。
修云侧眸看向简寻,而被那双带着遗憾和试探的眼睛盯着,简寻无端有些退缩,他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来。
琼楼玉宇,高台鲜亮,许多人都向往这醉风楼里的弦歌雅趣,但楼外的人削尖了脑袋想进去一窥风光,但又怎么知道,楼里的人拼了命也没办法出去。
他们是被驯养的鸟雀,即便生来顽劣,也会被疼痛教训得只知道低头认罪,即便有一日有机会拼死高飞,也仍然是惊弓之鸟。
这栋高楼就是囚困面前人牢笼,简寻不过是过路人,将他的挣扎看在眼中。
简寻没办法坐视不理。
简寻看着修云仿佛生来带笑的眉眼,惊觉这人没有一刻外露剧烈的情绪,浓烈的喜怒哀乐,仿佛都藏在了一张笑脸下。
冒着生命危险放过简寻两次,这或许已经是修云在这种境地下,做出的最大反叛了。
“自然可以……只是,你能离开这里吗?”简寻有些犹豫地询问。
从云公子被送往玄青观祈福的那一刻起,他就等同于一个死人,与之相对应的,甚至说不定醉风楼的名册上都没了他的名字。
毕竟那些送去玄青观的人,都已经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但谁能想到峰回路转,云公子在路上结了善缘,实属命大,不但被简寻这个众人眼中血洗玄青观的“恶徒”放过,还被刚到江城的巡抚护在了羽翼之下。
简寻对这种烟花柳巷的潜规则一窍不通,更别说是醉风楼这种讲究很多的地方了。
带修云夜游江城是小事,但简寻害怕对方会因此遭受责罚。
修云得了应允,眉眼再度弯起,不甚避讳地直言:“公子知道我的身份,一个被养在楼里的清倌而已,你放心,托贵人的福,我可以挂牌子休息。只要你想,我的一夜都是你的。只不过,不能光明正大地走出去。”
简寻点了点头,思索片刻,他转过身背对着修云,蹲下身,道:“上来吧。带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