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村庄静悄悄的。一路上,除了偶尔有人家的狗被汽车行驶的声音惊动出警惕的吠声外,阒然无声。
入了秋,连虫子都不再鸣叫。
“她也睡不着。”叶颜拿出手机,轻轻地叹气,“她放不下孩子呢。”
院子门开了,憔悴的女主人站在门口,勉强冲着叶颜笑“叶大夫,这么晚了,还麻烦您登门。”
林奇稀里糊涂的,觉得这话说反了方向。要说麻烦,也是他们麻烦对方,大晚上的跑过来敲门。
到底是乡下人实诚,林警官深以为然。以前下乡办案也是这样,老乡虽然整体文化层次不高,可人心多半淳朴。
叶颜冲女主人微微欠身,轻声细语“你家宝宝的事,我很遗憾。”
女人捂住脸,泪水止不住地从手指缝隙间朝外头涌,她拼命地摇头,声音哽咽“不是的,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你们救了我宝宝的命。是我是我们脑子糊涂。”
夜色寂寂,月光照的院子里头的水泥场亮堂堂。庭前有树,快到中秋,灯笼果儿挂满枝头,在晚风中轻轻摇晃。
女主人的哭声太响亮了,让林奇生出种光天化日下哭哭啼啼拉拉扯扯成何体统的荒谬感。他立刻合上身后的院门,生怕给她招来闲言碎语。
乡下人消遣少,最爱传各种稀奇古怪的闲话。
叶颜轻轻拍着失孤母亲的后背,安抚道“不是你们的错,不要自责。你这样,你们家闹闹在地底下也不得安宁。”
闹闹妈身子猛的打了个哆嗦,像是夜风沁凉,她受不住。
苍白憔悴的女人睁大了双微红的眼睛,怯怯地看着他们。
看得林警官心慌气短,忍不住庆幸自己今天穿的是便装又懊恼穿成啥样人家都能认出来,他是个警察。
羞愧,万分羞愧,警方已经地毯式搜索了,到现在也没现孩子的尸体。
江州算是富庶,乡下也非荒郊野岭。早五十年前狼就绝了踪迹。乡下的野狗就是没人喂养,垃圾堆里头的剩饭菜也够它们养得油光毛亮,委实犯不着动嘴啃个死孩子。
警方查了半天也没弄清楚,那凶手抱走死孩子究竟是何用意。
叶颜伸出手,扶着高大的枣树,满树的灯笼果泛着红,轻轻晃动树干,就能落下一层鲜甜可口的鲜枣儿。
“你每天都过来陪着树上的宝宝吧。”
林警官“嗷”的一声从树旁蹿回水泥场,瞪大了双眼盯着枣树上头看。
他双眼视力皆是2o,今晚月光如流水,照的整棵树都像是自己会光。枝繁叶茂间,果然有个蜂箱似的木匣子紧紧绑在树干上。
如果不点破,林警官还以为这是她家帮鸟儿盖的窝。
妈啊,那里头居然装着个死孩子。
林奇拼命摇头,死活想将孩子睁眼盯着他的画面从脑海中驱逐开来。
这也太瘆人的慌了。
叶颜安抚地拍拍警察的胳膊,哀怜人类的脆弱。看,他们也知道,他们害怕的是人类自己。
庭院中的女人肩膀小幅度的抖动着,嘴唇不住地嗫嚅,却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月夜静悄悄,只有站在枣树下的叶颜慢条斯理“有的地方认为夭折的孩子不能埋进土里头,因为孩子魂魄弱小,钻不出来,没办法再转世投胎。”
他们将夭折的小儿摆成胎儿蜷缩在母亲子宫中的模样,装入木盒当中,悬挂在树上,日日念经祈福。孩子得人陪伴,不再孤独,可以早日升天投胎,重新回到母亲的怀抱。
憔悴的女人捂住脸,先是小声啜泣,然后变成了呜呜痛哭。
“我没办法啊,我真没办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突然间倒下说胸口痛,然后很快就没气儿。我想12o求救的,可是电话打不通,再转过头,她已经一动不动了。”
因为生孩子时大出血导致继性不孕的女人,失去了她唯一的孩子。走投无路之下,她想到天无绝人之路。她不能生,她就借个子宫生。
“我怀闹闹就费了好几年功夫,我婆婆很嫌弃。孩子没了以后,她天天闹着要我丈夫重新找个能生养的大姑娘。明明是她造的孽,给闹闹喂什么米酒才害死了闹闹。从她嘴里头出来,就变成是我身体不好,所以闹闹是娘胎里头带出来的病根子。”
刚刚失去宝宝的母亲甚至连悲伤都来不及悲伤,就被迫立刻投身到寻找出路的道上。她清楚自己再怀个孩子除非出现奇迹,所以将希望寄托找人帮忙生上。
“包生儿子要一百万。我不在乎男女,我就想要个自己的孩子。”
所以女人选择了最便宜的一档,无论生下来的孩子性别跟健康情况,一口价四十五万。
“礼拜一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中间人带着物色好的对象过来了。她来的时候脸色就不好。中间人说她刚出月子,得调养几个月才能接着做生意,问我们能不能接受。”
女人的丈夫原本嫌弃等的时间太久了,想换个人。只是现在代孕妈妈抢手,有钱人都得排队,何况是他们这种低端客户。
最后,双方你来我往,初步定下了这事儿。
女人抿了抿嘴唇,终于鼓足勇气说下去“两边谈的时候,那女的一直不吭声。我心疼她刚出了月子就要干这事,给她倒了杯糖开水。可她端起杯子还没喝,脸色就不对了,一个劲儿说喘不过气,然后捂着胸口倒在地上就不动了。”
在场的人全都慌了神,12o电话又一直占线。等到大家手忙脚乱把她抬到门口,人已经翻开白眼,彻底没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