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進勾唇,接過杯子:「好。你想聊什麼。」
沈書黎指尖輕敲著杯口:「聊聊過去吧,你高中就是認識我,第一次見我是什麼時候?」
聊天時次要的,他的目的在於,創造一個良好的氛圍,看看周進會不會再對他流露出那種神情。
沈書黎已經不想糾結,今天到底是他看錯了,誤把周進同情的眼神,看成了別的什麼,還是他想多了。
他知道自己是個很沒有安全感的人,越是一個人空想,越是會把事情想得更糟糕。
所以他決定,創造同樣的條件,再確認一遍。
周進抿了口酒,看著窗外回想。
腦子裡浮現出兩段記憶。
第一段記憶,是在一個足球場。但那是原主第一次見沈書黎,周進只是繼承了原主的記憶和感情。
嚴格來說,他真正第一次見到沈書黎,是在高中。
想起那時,周進忍不住淺笑,手肘擱在茶几上,撐著腦袋回憶:「第一次啊,大概是高一吧,你翻牆出去上網,被我抓了個現行。」
沈書黎抿唇:「有嗎?我好像只有過一次翻牆去網吧的經歷,不可能吧。」
他高中有點叛逆,主要是那時沈父管他管得很嚴,少年渾身都是刺兒,父母越是告訴他要好好學學,好好成才,他就越是想反叛著來,干點離經叛道的。
比如自己做生意賺錢。
又比如逃課翻牆去網吧上網,但這個行為,其實沈書黎不怎麼贊同,主要是髮小和周圍的男生,都愛這麼做,他就想嘗試下,到底是什麼感覺。
周進眯起眼,看著他笑:「有。我現在還記得,那是個夏天,你穿著校服就敢翻牆。」
「當時我還在想,這是哪個傻逼,逃課都不把校服換了,出去不得特顯眼,被老師一抓一個準兒。」
沈書黎也笑,打了他的手臂一下:「注意你的用詞,不要人身攻擊。」
「我有點想起來了,好像是有那麼個事兒,當時你是不是在二樓的走廊上?」
那個走廊特別偏僻,因為那邊的教室沒有班級上課,用來堆放雜物,所以平時學生都不往那邊去。
周進挑眉:「對。你一回頭,就跟我對上眼了,還衝我做了個噓的手勢。」
如今他仍然記得少年沈書黎的模樣,那樣恣意,驕傲,意氣風發,好像天底下沒有他怕的事兒。
明明都敢逃課翻牆,回頭看到他,卻驟然有了好學生的覺悟,耳根子羞恥得紅成了一片,蹲在牆上一動不敢動。
但很快回神,扭頭朝他噓了聲,嘴角還勾著笑意。
於是周進就那樣看著,少年從牆頭一躍而下,那片潔白的衣角,在無邊的清風裡墜落,他像只翩躚的蝴蝶,驟然點亮了那整個夏季。
周進臉上的笑,異常柔和。
沈書黎看在眼裡,忽然情緒複雜,他有點嫉妒當年的自己了。
嫉妒少年的沈書黎,能那樣輕而易舉地,在周進心裡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只是一個偶然的邂逅,平淡無奇,卻讓周進記了這麼多年。
現在的他,卻要很用力,才能叩開周進的心門,稍稍窺探得裡面的一點風景。
見周進還陷在回憶里,沈書黎平靜地垂下眼,手突然一歪,杯子被碰倒,果酒順著桌子,流到了他腿上。
哐當一聲,周進瞬間回神,看了一眼,他立馬起身找來毛巾,蹲下身仔細地幫沈書黎擦腿。
他動作每一下都很輕柔,微擰著眉:「傷口沒被淋到吧?」
沈書黎淺笑:「沒有。」
周進擦著擦著,卻愣住了。
因為他突然發現,沈書黎的大腿上,還有幾道殘忍的傷疤,像是蜈蚣一樣蜿蜒曲折,醜陋地嵌在白皙如玉的肌膚里,猙獰得刺眼。
周進的心被重重捶了下,眼神變得不忍。
他抬手輕撫上那些疤痕,嗓音輕顫:「這又是怎麼弄的?」
白天處理傷口,只把褲腿撩到了膝蓋,現在沈書黎在空調屋裡,穿著短褲,周進才注意到,原來那隻腿,曾經經受過那麼多磨難。
沈書黎垂眼看著他,愛極了他此刻憐惜自己的模樣,手扶著周進的頭:「有一次,還不上錢,債主以為我在騙他,就把我吊在一棟廢棄的樓上,恐嚇威脅我。」
「結果繩子斷了,雖然樓層很低,摔不死人,但我掉下來後,腿扎進了鋼筋裡面……」
這些過去,他從沒對任何人說起過,因為沈書黎不信任別人,不想把自己的傷口暴露出來,讓人觀摩。
但周進是不同的,周進讓他覺得安全,即便他暴露出殘破不堪的自己,他相信周進也只會是將他的傷口溫柔包裹,小心存放。
周進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下,驟疼,疼得他那一瞬差點窒息。
他知道沈書黎過去的日子很苦,但對那種苦,只是一個抽象的印象。書里沒詳細寫,他只大概知道沈書黎別追過債。
現在沈書黎的苦難,直觀地展現在他眼前,他才明白沈書黎都承受過怎樣的地獄。
沈書黎看著面前的男人,垂著頭,一下一下輕撫著他的傷疤,像是要將他殘破的人生,過去的苦難,一併抹去。
他把周進微紅的眼眶,顫抖的指尖,還有紊亂的心跳,全都仔仔細細地刻在自己的靈魂里。
他想要記下此刻,周進每個細微的表情和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