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楼下,两个世界。
楼上的房间里,陈敏佳躺在表妹的床上,一声不吭。
床边的地毯上,弟弟妹妹们正在用积木搭城堡。每当城堡要搭好的时候,三个小的总会出现状况,然后高楼轰然坍塌,急得他们哇哇直叫。
陈高氏过来想把他们带走,别吵着姐姐了。
郑明明放下手中的笔,拿下听音乐的耳机,随口说了句“没事,外婆,你就让他们玩吧。”
屋子里再不出点声音来,世界就要跟死了一样。
自从那天事后,陈敏佳就拒绝再见她爸妈,也不愿意回上元县家中。她躺在床上,也吃也喝,却不肯和人说话。
医生说她需要时间嘛慢慢恢复,说大家不能逼她,不然情况只会更糟糕。
连医生都不能药到病除,郑明明还能有什么办法。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陪伴自己的表姐,让弟弟妹妹也围绕在陈敏佳身旁。
不为什么,就是直觉,直觉陈敏佳对大人的世界已经彻底绝望,只有小孩才能让她看到人间的希望。
看,大人都是骗子啊。从上到下,从外公外婆到爸爸妈妈,他们每个人都知道舅舅同舅妈究竟是怎么回事,可他们谁都不说,全都瞒着小孩。
要瞒就好好瞒着呗,可惜他们的能力永远赶不上自以为是的野心,总是在穿帮,永远会掉队,然后就以最惨烈难堪的方式彻底暴露出最丑陋的内里。
大人的世界,真是不堪一击呢。
郑明明默默地看了眼满脸为难的外婆,到底心疼老人“没事的,外婆,一会儿我带他们下去吃饭。”
陈高氏讪讪地搓了搓手,讨好地冲躺在床上的人笑“佳佳,你想吃点啥奶奶给你炖个老鹅好不好用洋山芋炖得烂烂的,你最爱吃了。”
小时候,家里养着鹅呢。只那鹅不是用来生蛋吃更不是为了自家杀了吃,而是要卖给乡里的卤菜店好换钱。就一年小鹅瘟病死了,农村人毒死的猪和牛都不会扔,何况是死掉的鹅。直接起了柴火灶,加了胡椒跟洋山芋炖得烂烂的,就是一盆菜。
那时候,佳佳和明明吃得恨不能家里天
天死小鹅。
后来两人年纪大些,家里条件也好了不少,她俩依然爱吃洋山芋炖鹅肉。
陈敏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就像是没听到奶奶的声音一样。
陈高氏搓了半天手,始终得不到回应。倒是懵懵懂懂的郑骁高兴起来,大声强调“我要吃鹅”
他一开口,弟弟妹妹也跟着附和“吃鹅”
一下子,屋里的声响简直吵得人头痛。
陈高氏赶紧答应着往楼下去了。
陈文斌脖子伸的老长,也像只鹅,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楼上的动静呢。看见老娘,他慌忙追问“阿妈,怎么样啊”
陈高氏差点儿没掉下泪来,只一个劲儿摇头。
好好的娃娃,怎么一下就这样了佳佳多爽利的小孩,小时候跟她下田栽秧,被蚂蟥咬了都不慌不忙,完了还下田。
陈文斌跺脚“哎哟,这丫头。”
陈凤霞在边上看不下去,忍不住怼了他一句“哦,你现在晓得着急了。那会儿就你嘴巴会讲话,旁人全是哑巴。”
陈文斌才委屈“又不是我。”
做的人没错,反而是他这个说的人不对了。
陈凤霞冷笑“喊,你接着喊,最好到佳佳他们学校拿个大喇叭喊。”
陈文斌找不到话来回,就跟只斗败了的公鸡似的,气得够呛“我又没干什么,她凭什么连我都不待见。这丫头真是越养心越大,都要骑到我头顶上了。”
才上小学呢,吃他的喝他的,现在就要给他气受,还要他看她脸色过日子。
“是我,连累你了,对不住你。”一直坐在沙上不吭声的高桂芳突然间了话,“我跟佳佳谈,让她别迁怒你。”
她如此一说,原本还抱怨不休的陈文斌反而说不出话来了。他要应下,倒显得他不是个爷儿们,太小家子气。
可他要是不应,他又憋屈的很。
于是天人交战之下,陈文斌索性扭过头,没吭声。
高桂芳站起身,要往楼上去。
陈高氏一把拦住她,她这一上去,也许佳佳真能把恨意全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可这家,也就彻底散了。
老人活了大半辈子,始终认为原配要比后来人强。经
历过日本鬼子屠杀又经历过国民党抓壮丁,无数次跟死亡擦肩而过活下来的人,在某些事上反而要比年轻人更想得开。
时至今日,她依然希望儿子跟媳妇能复婚,以后好好过下去。
“先别上去,佳佳得缓缓,她太小,受不了这许多事。”陈高氏叹气,“先烧饭吧,有什么事吃过饭再说。”
陈凤霞没跟去厨房,只把空间留给婆媳二人。她盯着露台了会儿呆,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