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地砖寒凉,贴在肌肤上似是地牢那般阴冷,天也像是陡然暗了下来,眼前?越发浓重的漆色似将她推进?了曾经的梦魇里,她将又一次被?漆黑的噩梦深深纠缠。
忽然响起了急促的靴步声,有人将她从冰冷的地面上抱起,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
是熟悉的龙脑香……是很讨厌的龙脑香……
她揪着他的衣襟,似是想用力将他推开,可无力的动作,却像是依恋,像是溺水之人在紧拽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意识越发昏沉之时,她像是听到有人在唤“慕烟”,是他,在唤“慕烟”……
圣上今日原为国朝礼仪之事绊着,需在这黄道吉日,往宫外皇家祭坛,以?天子身份,为大启祈风调雨顺,而他周守恩身为御前?近侍,自然随行?。
只是御驾出宫没多久,半途就有消息火速递来,安插在永寿宫中?的耳目传话来报,太后娘娘似要在今日毒杀姜采女。
圣上闻讯心急如焚,立刻中?断了祭祀之事,赶回宫中?。
圣上为姜采女闯入永寿宫中?时,周守恩候守在殿外,听得殿内圣上与太后似是起了争执,但究竟在说什?么,也未听清,就见片刻后圣上抱着姜采女匆匆地走了出来,神色忧沉,而姜采女孱弱地依在圣上怀中?,面色苍白,气若游丝,似已奄奄一息。
匆匆赶回清晏殿的路上,圣上就令太医季远等速至紫宸宫中?候命,周守恩向下吩咐后,见圣上神色严冷而眸中?忧急似火焰暗灼,不由心想,若今日姜采女真有个好歹,这天子之怒,将会焚烧至何等地步。
周守恩未能听清圣上与太后娘娘的争执,也就无法准确猜知今日太后娘娘为何要忽对姜采女下手,只能在心中?暗自揣度会否与永宁郡王有关,会否……与姜采女的真实身份有关。
周守恩边暗思着,边紧跟在圣上身后,然而圣上步伐飞快,他这老奴逐渐跟得吃力,几乎是小跑在后,才能勉强跟上圣上的步伐。
皇帝已是步伐如飞,却觉还?是太慢了,恨不得生出双翼,快些?带她到太医面前?,更?恨不得时光能够倒流,他今日未因朝祀出宫,一直一直守在她的身边。
他不该放她离开他身边,不该为她前?两日的话而由她在夜色中?走远。
此刻她离他这样近,可他抱她在怀中?,却感觉她的生机在一分分地流失,她脸色苍白、气息断续,孱弱地好像身体都没有了重量。
好似是一张白纸、一片轻羽,深秋的冷风吹一吹,就会飘离他的怀中?,飘离人世?间?,他会留不住她,留不住她……
“这般身份不明的女子,不该留在皇帝身边,哀家为你除去她,是做母亲的为儿?子的安危着想。”
永寿宫中?太后沉冷的言语,此刻犹似冷冷地刺绕在他耳边,令皇帝的心如沉在万丈深渊。
皇帝边匆匆向前?快走,边不时低眼看怀中?的人,见她双眸越发无力地低垂,好似就要一睡不醒,终于唤出她真正的姓名,“慕烟……慕烟!”
似因他的呼唤,似因太久没有人唤过这个姓名,她勉强支撑着抬起眼皮,看向了他。
"慕烟……"皇帝再一声唤出她的姓名时,才发现自己嗓音沙哑,喉咙酸哽地乍然说不出话来,他略顿一顿,方道:“别睡过去,撑住,若你撑住了,朕……”
皇帝陡然哑口无言,他并没有什?么能给她的。
他的江山、他的权位、他的荣耀,在她那里都不值一提。他以?为她只是姜烟雨时,还?曾想予她妃位,可是对慕烟来说,大启皇后之位都是尘埃。
皇帝紧紧地抱着她,“若你撑住了,朕带你去白澜江看你兄长,朕没有派人去损毁他的坟墓,那里的百姓常私下祭祀他,朕都没有管……你撑住了,你好好的,朕就带你去……”
她面庞毫无血色,似是一片完全褪了色的花瓣,纤薄透明,轻轻一碰,就会碎了。
她听着他的话,惨白的面庞上泛起一点虚缈的笑意,凉凉的像是秋日里落在衰败草叶上的一点冷霜,日头略照一照,就会消弭。
好像是为他这句话略露笑意,更?好像是不信他这句话,不在乎他这句话,她好像十分倦累,对这尘世?,对她自己的命运,这人世?间?的种种,都感到累倦。
好像太后给她的毒茶反而解脱了她,她不用再挣扎,不用再被?束缚过去的尘网里,终于可以?无知无觉地睡去,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再想了……
“慕烟……慕烟……”皇帝心中?越发恐慌,“你不能睡过去……你不能……”
皇帝曾恨不得想杀了她,曾那样地痛恨她,在心中?将她杀了千遍万遍,曾不止一次想她要是死了倒也好了,她死了,他也就能放下心结了。
可当她真的像是就要死在他怀中?时,他却感到遍体寒凉,搂她的手臂都似在止不住地轻颤着,他害怕失去她,远比他自己所以?为的还?要害怕。
不过是一女子,不过是从上元至今的数百日时光,却盈满了他的心。不管是好是坏,没有人再能代替她在他心中?的分量,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她,他的人生里不会再有第二个她了。
“朕什?么都能答应你,朕……朕可以?成全你,你是不是念着韫玉,朕可以?成全你们……可以?成全,只要你好好活着,慕烟……慕烟……”
像已对外界无知无觉,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她还?是在他怀中?虚弱倦怠地阖上了双眼,她靠在他身前?的手缓而无力地垂了下去,似是随风离枝的落叶,不愿再面临冷冬的严峻,就在秋日里随着命运飘落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