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这话时,皇帝明明正在批看折子,也?不知是触动了哪里的心思,忽然来说这句。
慕烟抬眸看他一眼,翻了页手?中书道:“哪天的事,我不记得说过什么知足的话。”
皇帝轻笑一声,“不记得?就算了,你不记得?了,朕心里就没那么酸了。”
慕烟没接话,仍是随意?翻书时,又听皇帝道:“朕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朕的父亲。”
慕烟没搭理皇帝,听他自顾自道:“梦见了他离世的那一天。那天,他见的最后一个人是朕,对朕说了许多话,其中一句是,他一直怨恨朕的出生,怨恨朕为何没死在出生前。”
启太祖为何要这般诅咒自己的幼子?
慕烟心?中不解,抬眸见皇帝眉宇竟无阴郁之色,淡然笑看着她?道:“朕从出生起,就被父亲讨厌。朕起先?不解,后来也?不在乎了。为人父母,不一定就真心?爱着子女,若得?不到父母之爱,就不要在乎执著,人可以自己看重自己,人活一世,凡事放宽心?才好,你说是吗?”
慕烟早疑心?皇帝是不是在怀疑她?的姜烟雨身份,听皇帝说了这样莫名其妙又似意?有所指的一通话后,疑心?又深了一分,但还是没搭理皇帝,垂下眼帘,落目于书上。
皇帝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看她?眉眼寂然静垂,一绺碎发?落下似在遮蔽看书视线,忍不住抬手?,帮她?将那缕碎发?掖到耳后。
他寻着一点理由机会,就想原谅她?,昨日得?到的最新密报,又给了他怜惜她?、原谅她?的最好理由。
尽管仍未查知具体因由,但多年前竟是燕帝亲手?主导了清河公主的“死亡”。她?原是被自己的父亲“杀死”,被自己的父亲秘密幽禁在深宫许多年。
若不是她?的兄长慕言相护,她?早已不在人世。
如何能不对兄长感恩?在以为他是杀兄仇人后,她?当然要杀他,不惜一切代价。
易地而处,他也?会这样做。
也?难怪她?那样怕黑,被一向宠爱自己的父亲投入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牢时,年幼的小女孩如何能承受得?了身心?的双重摧残?!
他虽生来就受生父厌恨,但他的父亲到底也?不曾这样对他。
他努力想安慰她?的话,对她?来说,也?许是轻飘飘的,根本不能抚平她?心?伤分毫。
皇帝心?中涌起无限怜意?,他搁下笔,将她?拢在怀中,欲任心?中爱怜拥抚她?,然而他常是招她?厌的,她?在他怀中皱起眉头,“我要看书。”
皇帝低眼看她?手?里的书,见是一本卜算书,想她?父亲和?兄长都疯疯叨叨的,怕不是都因为沉迷卜算,将她?手?里书拿开道:“别看这个,看点别的。”
她?没坚持,默了默道:“那请陛下给我看一看诏书吧。”
皇帝微一怔,“什么?”
慕烟道:“前燕太子妃的诏书,陛下自己说的,难道是假的吗?”
若她?真是姜烟雨,皇帝定还吃着陈年老醋,不肯给她?看的,但这时因已确定她?真正的身份,也?不在意?,就让周守恩将那诏书拿来。
慕烟曾一直疑心?皇帝是在胡说八道,但当那卷诏书被捧送到她?面前,当她?将之展开,当皇兄的亲笔字迹映入她?的眼帘时,她?不得?不信。
姜烟雨……姜烟雨是皇兄所爱之人吗?
可是在去年的离别夜里,当皇兄将掩饰身份的名籍给她?,她?问这花房宫女姜烟雨是否确有其人时,皇兄并没有提起他对姜烟雨的情意?。
皇兄只说确有其人,皇兄只说斯人已逝。
慕烟心?中涌起哀戚,为皇兄此生悲辛,连所爱之人亦不能拥有。
那夜说起姜烟雨此人时,皇兄神色淡然,她?半点未觉察出姜烟雨在皇兄心?中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皇兄总是这般,将许多事都压得?很深藏得?很深,独自背负着,直到死亡。
皇帝看她?捧着诏书的手?微微颤着,眸中亦渐浮起水汽,疑心?她?是不是要哭了时,见她?忽然抬眸看向他,似是泪意?的水汽如冰凝冻在眸底。
“你知道我是谁,是吗?”她?冷冰冰地说道。
皇帝道:“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你愿意?讲给朕听吗?”
“我讲,陛下就会信吗?”她?唇际浮起一丝轻讽的笑意?,“就像我近来似被陛下说服了,似是信了燕太子是自杀,似是放下了仇恨,陛下真就相信了吗?真就宽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