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殿下微微抬起眸子,望着深幽如镜的潭面,道:“去永寿宫。”
幽兰轩地方狭小,庭院里所种?植的木槿也不过就墙角里的小小两丛,且跟御花园里被宫中花匠精心养护的繁盛花木不同,只开着稀稀疏疏的几朵,枝干也颇纤细,稍有秋风扬起,就叫人忍不住担心花落枝头。
简直就像路边的野花一样,郑吉实在不明白圣上为何对会幽兰轩的这两丛木槿有雅兴赏看,但见圣上驾到吩咐,就忙答应下来,领着宫人在木槿前设下屏风雅座香薰茶点等。
圣上已许久未至幽兰轩,按理圣上驾到,他这幽兰轩管事太监该欢喜才?是,但圣上和姜采女之间的君妾关系里总透着一丝诡异,有时圣上不来反是风平浪静的好事,来了说不定要生事。郑吉布置好赏花雅座等,揣着小心伺候在旁时,听圣上吩咐众人皆退,忙应声退得远远的。
日色斜照,淡紫红的木槿在秋风中轻颤着纤薄的花瓣,熏炉轻烟袅袅,皇帝在飘渺的烟气中看向她。
若不是为萧珏,她岂会在小石潭边主动向他屈膝,似是恭敬柔顺地请他来幽兰轩赏看木槿。
外人看着似是她这采女在以赏花为由头邀宠,但她只是为萧珏,在当时那?等情形下,怕萧珏为她惹怒天子,怕他这皇帝治罪萧珏。
她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在乎,却?这般在乎萧珏。
燕宫宫女姜烟雨不会如此,可能会如此的,应是燕清河公主慕烟。
虽他目前手?上的证据只是“手?足”二字与?一具空棺,虽还未查明清河公主的生死因由,没有进一步的人证与?物证,但皇帝知?道,她应是慕烟,而非姜烟雨。
上一次真正与?她面对面还是端午,那?天夜里,他在黑暗中离去,似是冷酷无情,但他心里知?道,他其?实更像是在逃跑,逃避那?个明知?她只想杀他,却?在她孱弱无依瑟瑟发抖时,还忍不住将她拥在怀中的自己。
皇帝手?按了按眉心,淡声问她道:“为何邀朕来赏花?”
她嗓音亦淡淡的,“陛下从前不总让我认命,总和我说,身为采女就当做采女该做的事,一辈子好好伺候陛下吗?”她说着甚至起身主动倒了一杯茶,婉顺地托送到他唇边。
第46章
“陛下?是怕有毒吗?”见他不饮,她微微笑了一笑,低头靠向茶杯轻轻啜了一口,鲜红的口脂略印在杯口,留下?晚霞似的一抹红。
看他仍不接茶,她也不恼不劝,面上犹是清淡如烟的笑意,就?侧过身去,要将这茶放回几上。
此刻的婉顺敬茶,不过是接着小石潭边再接着演,她不是真心实意地认命要做他的采女,当时不过是为了在假山内替萧珏解围,这会儿也只?是顺着那会儿的恭谨柔顺再往下演一演罢了,她今日对他演戏的耐心大抵也就到这儿了。
今日演完了,往后漫长的岁月里继续与他剑拔弩张,对他冷若冰霜。
明?明?知道,就?因为知道,皇帝在她侧身就?要将茶放下?、就?要结束这场戏时,抬手托握住她的手腕,就?着她的手将茶饮了半盏。
茶应是清爽回甘的,可饮在口中?,却只?有苦涩,不及她衣袖间萦绕的若有若无的幽香,不及她微笑地看着他时,明?明?眸子空洞无温,似是冰雪上淡淡洒了几丝白色的糖粒,可就?是这么一点虚假薄淡的甜,也可稍稍安抚在他心底嘶吼的野兽。
凉意侵袭的秋风中?,皇帝的心忽然追念春天。
从上元夜开?始的今年春日,他过得?很?是开?怀,那是他有生以来最为欢欣的一个?春天。
以前从未有过那样的春日,因从未有人那样真心实意地爱他,他同样地爱着她,两心相?悦,如何不欢喜,那个?春天,他心就?似漾荡在温暖的春水里,两岸所见,繁花满树,艳阳照天。
再不会有那样的春天了,再不会有那样的心境了,明?明?知道,可却还是怀念,还是贪恋。
即使不能再真正拥有,有一丝一毫相?似也好,相?似也好。
一个?人坐在这里,秋风侵衣,总是有些冷。
皇帝捉着她的手腕,将她拉进他的怀里,就?令她坐在他的身上。
她微一惊后,迅速地垂下?眸子,面色沉静,而双手捧握着的半杯茶水面微漾。
皇帝问:“认命了?”
她没有说话,握着茶杯的手微微发紧,垂着的睫毛在风中?轻颤。杯里的茶定已凉了,可她还是紧紧地攥着,好像这般能获得?零丁一点暖意。
皇帝道:“认命就?好。”
他另一条手臂环住她腰,令她做他笼中?的鸟,“其实你本?不必为慕言刺杀朕,慕言他,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人为他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