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翊沉思。上次他追赵瑾时,见赵瑾往北面逃跑,便猜他应是加入了叛军,否则怎敢与他作对,前两日他们通过密探得知了更多的信息,赵瑾不仅加入了叛军,且成为了叛军的首领,原叛军中的几个首领皆被他控制。
叛军是当年高祖亲征的时候留下的历史问题,倘如赵翊有一天想收复幽云十六州,那么叛军就是他第一个要解决的。几个叛军的首领心里也明白,一直都胆战心惊,生怕自己有天被清算。但倘如赵瑾向他们提供精良的火器,并告诉他们,自己有法子不仅能保住地盘,甚至还能侵占更多的地盘,他们焉有不同意的。
而赵瑾的心机深沉十分善于谋算,这般不久,他自然能将几位首领取而代之。
不过叛军虽有火器做仪仗,但总兵数不过十万,并不构成大威胁。他们也不敢将这些火器提供给契丹,非常简单,倘若契丹胜出,转头会被灭的就是他们了。赵瑾的目标就是夺取天下,所以决不会自毁长城。
枢密副使杜寻声又站起来,继续道:“臣也得了消息,此次大战在契丹朝野中也引起了巨大的震动。据咱们安插于契丹的探子来报,耶律齐已准备御驾亲征,要亲身率二十万大军伐于河间府。臣是半个时辰前收到的消息,想来前日他们应该已经动身了!”
宋应隆的话仿若一石激起千层浪,主营帐内的将们皆议论起来。
契丹皇帝耶律齐是契丹第七位皇帝,辽圣宗之子,自小骁勇善战,年少时就跟着辽圣宗南征北战,当年击败圣祖两次北伐他亦出力不小,只是这些年契丹强盛,他也休战多年。可他威名犹在,又有当年击退北伐之军的战绩,众人难免担忧。
河东路宣抚使萧正道:“耶律齐亲率二十万大军亲征河间府,恐是一场决定我大乾与契丹存亡的生死之战!倘若此战能赢下来,我大乾便能大挫契丹锐气,甚至可一鼓作气夺回幽云十六州。但倘若……”
他话虽未说完,但是众人皆知是他是何意。
但倘若耶律齐能够攻占下河间府,那定是会势如破竹,直捣黄龙,再无人可阻挡。
赵翊这时候端起茶盏喝茶,放下茶盏时却笑道:“河间府所在之地易守难攻,耶律齐没有这般容易攻下。”他示意杜寻声拿了一支黑漆长棍,指向河间府周围地势中的一片峡谷,“此处靠近封樁库,耶律齐定会从此攻入,以获粮草,届时率兵三万在此埋伏,以火炮山石攻之,再以重兵死守河间府城门。定能大败契丹军。”
君上已有部署,众人自然深以为然,皆随着君上所说的思路商议起来。唯独宋应隆面色有些古怪,看了眼舆图上的河间府,君上这法子似乎太过冒进了……
可君上既然说了,哪有他们置喙的道理。
此时外面响起隆隆战鼓,夜晚练兵的时候到了。
一身戎装的许征从外面进来,拱手道:“君上,一切皆已备好了。”
赵翊嗯了声,叫了宋应隆:“这次汾州保卫战你是头功,随朕一起来点兵。”
宋应隆应喏跟在赵翊身后,一起出了主营帐。
三人走到帐外,赵翊却顿下脚步,望着夜色中二十万大军点兵时朦胧的火光,眼神中透出极度的淡漠:“那个背后之人的内奸,就在方才的营中。”
宋应隆大惊,君上此前说过,赵瑾背后还有一个人,此人里应外合,在宫中安排了人想诱骗娘娘出宫,此人也是罗山会的真正幕后主使!
君上居然说,此人的内奸竟然就在方才的营中,那营中的官员可都是朝廷重臣!他瞬间在脑中想了一遍,方才众人议论时大家的反应,但也仍猜不出谁是内奸。
他是从西平府时就跟在赵翊身侧的心腹,自然毫不怀疑君上之言,立刻就道:“君上可有嫌疑之人……臣立刻安排人将他拿下!”
赵翊的嘴角却浮出一丝笑:“不必,既然发现了,就正好利用之,朕反倒要你每次议论之事,都让这些人聚拢,但不必单独叫谁,不可让他察觉。”
宋应隆想到方才君上在众人面前说的那番战略……瞬间明白了君上的用意,原来君上已经谋算到了这个地步,君上心思如此缜密,哪有他能猜到的道理!他立刻拱手应是。
赵翊又转向许征,问道:“汴京之中,罗山会的那些暗线和据点,可都查清楚了?”
许征道:“一切皆已查清,君上放心,臣此次定会将他们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赵翊轻轻嗯了声,正要朝着沙场的方向去,此时李继却快步从不远处走来,双手向赵翊奉上了一封信:“君上,这是臣方才收到的密信,是宫里加急送来的!”
宫中加急来信……
赵翊眉头微微一皱:“你们先去沙场。”招手让李继跟着他,两人回了旁边的主帅营帐中,一路上他问李继,“可说是宫中出了什么事?”
李继答道:“来报的内侍并未说出什么事。”
帐内点着四束松油火把,摆着一张书案和矮几,李继立刻为君上端来烛台,只见君上已经将信拆开,入目是吉安的字迹,信的内容却是叮嘱君上小心赵瑾,说他与从前不同云云。又提到娘娘这次事情的始末,包括娘娘在宫中收到一张字条,怀疑赵瑾背后还有别人,也要君上小心。落款果然是:奴婢吉安恭奉君上。
信里其实都是一些君上早已知道之事。
李继看到,君上的神色有些变得复杂。他挥了挥手。
李继明白君上之意,立刻端来了一盏茶。
以前君上行军打仗,心中不快时,时常是饮酒的。但最近君上似乎终于决定要戒酒了,改了喝茶。
李继心想着,此信虽然是吉安的字迹,可吉安不敢在此时,给君上发一封这样的急信,定是娘娘让他写的。娘娘还在生君上的气,所以不肯亲手给君上写一封信……
君上肯定也看出来了,所以李继才看到,这个权势无双的大帝,端起茶盏,在帐中望向汴京的方向时,眼神微暗。
他轻轻地道:“李继,你说朕错了吗……”
李继道:“您是这天下的主宰,您是不会错的。只是有时候,您想做的正确之事,需要用一些旁人不理解的法子,去达成罢了。”
赵翊听了李继的话只是笑笑,不再问他了。
他看着帐外的天,漠漠的戈壁与天际相接的地方,透着一丝黧紫色,是无穷无尽的荒凉,可他却仿佛看到了遥远的汴京城中,那片繁盛的灯火。
他想到当时初遇昭宁的时候,她梳着双环髻,穿着一件极漂亮的绿色衣衫,拉着他跑过人流如织的街道,穿过傩戏的人群,她揭开他的面具时,璀璨的火光也映照在她的脸上,落在她的眼瞳中,亮如星辰。她一定要拜他为师,每次来看他总是带许多的东西,闹嚷嚷地将屋子塞得满满的,像她送给他的小凤头鹦鹉一样。
她嫁给他了也是如此,崇政殿因为她变得十分热闹,连殿中伺候的宫人都变得比以前生活活泼了,像是墨色的画从此染上了明暖的色彩。
赵翊墨色的眼眸,被火把映照出几丝明黄的光亮。却因身处荒漠戈壁,显得越发寂寥。
他沉默许久,对身旁的李继道:“你派人去追查那暗卫阿七死亡的真正原因。另外……把姜焕然挪回汴京任职吧。”
李继应喏而去,赵翊一个人静静坐着,又将那信看了许久。
而此时析津府边境之地,一列漫长的军队正向着叛军之都析津府进发。
为首之人高骑在一匹西北番马身上,着银光锁子甲,又罩了一身玄色漳绒面的斗篷,斗篷的帽子遮住了一半的脸,只露出他形状优美的下颌线,淡色而薄的嘴唇,这是薄情之相,却又显得俊美绝伦。
他身侧的副将黄德也骑在一匹黑色的马上,一路上低声骂着:“……这契丹竟会如此轻敌,白白失了如此良机,还害咱们损失了精锐火器……”
赵瑾却望向天际,思绪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