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师父只是给她列了事,今儿竟就把人都给她找来了,昭宁一阵激动,有这几个匠人,她布置正旦祭礼就更方便轻省了!师父果然对她极好!
她心中更是壮志踌躇,她一定要将正旦祭礼办得十分出色,才不辜负师父这一片苦心!
自然她首先要做的,就是想法子,该如何解决宗族不肯缴纳契税的问题。
李继告退了,昭宁边继续吃饭边陷入了沉思,许多法子从她脑中划过,却都觉得还不够好,亦或是已经来不及了。突然间,她看向君上送来的那些琳琅满目的东西,脑子里霎时闪过一个主意。
她放下筷著道:“芳姑,快启程,我们去睿思殿,另外让李宜也赶紧过来,我有新法子吩咐他!”正旦祭礼可没几天了,宗正寺那边还等着用钱呢,但都必须要先把契税收上来再说,所以一切都要加紧!
芳姑见娘娘已经吃了一碗银鱼羹,三个羊肉饺子并一些姜油辣瓜,料想娘娘应该也吃饱了。立刻点头去吩咐人。
今日风和日丽,日光静静披泄在起伏的大乾皇宫之中,只是深冬的日光并无温度,照在厚厚的积雪上,折射出柔和的银光。
此时正是文武百官例行朝会的时候,赵翊身着通天冠袍,高居于丹犀龙椅之上,而正三品以上的在京官员皆身着具服,手持板芴,依照文武品阶,聚于垂拱殿的金銮之上。百官正在议事,或是说在争吵,并且已经越来越激烈。
他们争论的正是今年庆州大旱,庆州知州范纯为了救济百姓,私开封樁库赈灾一事。
金銮殿并未点炉火,但是当中的场面已经足够火热了。
一身材瘦长,留短胡茬的官员严肃急言道:“……当年太祖建立封樁库时曾留下法度,封樁库是用以保山河的国本,不到军情紧急,朝廷特批的情形下,决不可打开封樁库。他却没有圣谕先开封樁库,虽是事出紧急,但也是违背了朝廷法度!倘若不按照法度将他革职论罪,日后大家有学有样,则我朝将法度无存!”
对面有官员不服,说:“范大人也是为了百姓,今年庆州大旱,几乎是颗粒无收,当时若不开封樁库赈济百姓,饿死了百姓,范大人又该如何办!许大人为审刑院知院,自然是只重法度而轻民了!”
立刻又有官员立刻也帮许大人反击,拥护法度,一帮大臣分为两派,就这么吵开了。
赵翊听他们又吵了起来,伸手揉了揉眉心。
许多在他看来十分简单的事情,大臣们却要吵几轮才能定下来。但也不能不让他们吵,他们若是当堂不吵完,也要写奏折到他这里来吵,他们还能知道对方写了什么内容,于是三天一封奏折,一来一回地吵,看似是在陈辩自己的观点,实则不过是烦他。于是很多时候,赵翊索性等他们先吵,吵定论了他再出来说话。
今天这桩事,从事情本身来说并不难。今年庆州大旱,的确来得又急又广,但庆州离汴京甚远,倘若一层层上报灾情,等朝廷救济,恐怕百姓也饿死大半了。
百姓嗷嗷待哺,眼看就要饿死人,危急之下,庆州知州范纯选择了开封樁库,取出里面的粮米钱财救济百姓,终于渡过危急,本是一件好事。
可难就难在于封樁库实在是一种极特殊的粮仓。当年太祖在各地设立封樁库时就曾说过,封樁库为保国之本,若要启用必须向朝廷请示,由众臣议定再由他最后下旨才能开。否则官员轻则革职查办,重则抄家流放。这道禁令极严,每隔几年都要重申,所以绝无人敢去开封樁库。
范纯开封樁库之后也知道自己犯了大罪,并不辩解,脱去官服去了顶戴,让转运使将他押解汴京论罪。
如今朝臣所争议的,正是是否要定他的罪,定什么样的罪。
看他们吵得越来越没有内容,几乎开始骂对方高矮胖瘦的问题。赵翊扯了扯嘴角,准备开口说话。
只是他还未开口,御史中丞兼知制诰钱复功却从官员中走出来,他径直走到那位许大人面前,道:“许大人,您既如此重法度,我便问您,让任内的百姓饿死,是要革职查办。私开封樁库,也是要革职查办,若您是范大人,您怎么选?该违背哪个法度?”
许大人一时没说上话来。
此时另一旁有位官员插话了:“我觉得钱大人说得颇有道理!”
钱复功看过去,只见是一位中等个子,官服光鲜整洁,鞋子上镶了两颗翠玉的官员。这位便是如今的中书舍人郑石,旁人若只见了他的外表,定以为是什么富家财主。实则是个脾气十分执拗之人。
因为最近改革的缘故,郑石与钱复功时常吵架,没曾想今日他竟还帮他说两句。
钱复功没有说话,回过头,又走近一步道:“事出又因既可谅解,范大人的确私开了封樁库,但他也救了百姓之性命,这也是有功,为何许大人只论其过而不论其功?且范大人虽私开封樁库,用了当中钱财,但等朝廷救济粮款一到,立刻便已填补进去。如此封樁库并无任何损失,并不是大错。再者,当初太祖设立封樁库,亦是为了保家卫国,保护百姓,如今百姓有难而不动封樁库,岂不才是真的违了祖宗法度?许大人,我听闻您曾与范大人是同窗,可当时相处并不和睦,您是否有以公徇私之嫌?”
钱复功虽然情绪激动,但是他言辞清晰,逻辑缜密,一步步逼得许大人无话可说,气得胸口起伏,只道:“你……好你个钱复功,仗着你是言官便巧言令色,血口喷人!”
赵翊见钱复功还要说,知道此人说起来就没有个头。道:“好了,都不必争执了。”
君上既发话了,也大概都吵得差不多,只剩下人身攻击了,众人自然都噤了声,回了自己的位置。
赵翊只略沉思片刻,就道:“祖宗法度固然重要,但黎庶之性命,才是我朝之本。范纯虽私开封樁库有过,却并不为谋私,而是为救百姓之命,既防止了百姓之死,更防止了因天灾而产生的民变民举,是以为大功。大功与小过相抵,朕认为不仅不该罚,反而应该厚赏。着升任其为庆州节度使,并赏金三千两。”赵翊淡淡道,“李继。”
垂手立在丹犀之下等待的李继立刻应喏。
赵翊道:“范纯还扣押于四方馆,你立刻将其官服、顶戴送还,并派人将之一路以锣鼓礼乐送回庆州,不得有误。”
李继立刻拱手去办。
众官员听君上这番处置,有理有据,实乃最佳之说。就是许大人都噤了声。
不光是百姓性命的问题,更还有一则,倘若赈灾不及时,庆州势必会匪患横行,甚至激起民变,最后产生难以想象的灾难后果。与之相比,开封樁库不过是件极小的,用来磨嘴皮子的错事罢了。且若是范纯救了众百姓的性命,朝廷还因此处罚了范纯,这般传回庆州,恐怕百姓也会大呼天道不公。所以君上才要大阵仗将范纯送回,以示朝廷并无处罚之心,甚至有褒奖之意,这般民众看了,才会赞朝廷有度,不至损伤民心。
钱复功听得甚是激动,君上不仅解他之意,还比他想得更远,他看君上更是崇拜。不光是他,司马文,严萧何等几位老臣,看君上都是极为赞赏,君上治国之能实在是强,比之当年高祖有过之而无不及!凭君上之能,天下何愁不兴盛,百姓何愁不安康,创造千秋万代传颂的盛世也是指日可待的。
众人都跪下道:“陛下深谋远虑,臣等拜服。”
赵翊对臣子的夸赞早已习惯,他一向也是喜怒不形于色,只颔首道:“今日之事就议到此处,三省三司之长留下,其余皆可退下了。”
于是众臣便皆告退了。
钱复功是台院之官,自无需留下,与台院、察院以及其余各部官员一起走出来,下了垂拱殿的须弥座,众人皆看到不远处有宫人在搬东西前往大庆殿。
钱复功身边的察院官员道:“是不是要举办正旦祭礼了?宗正寺今年还有钱举办吗,岂不是要左藏库出钱?”
又有人道:“你不知道,咱们皇后娘娘管了宗务,正想方设法催收各宗族契税呢,不过听说并不顺利,也不知能不能收起来!那些宗族也实在可恶,家中何时差了这一点半点的银子,偏不肯交!”
另有台院的官员说:“当年太上皇执政时,这契税便没有收起来过,娘娘年轻不懂事,所以才痴心妄想。君上也实在是心大,不顾我们反对,非要让娘娘管宗务。我看别到时候契税没收起来,这正旦祭礼也做得一团乱才是!”
钱复功想到君上当初是如何娶了娘娘的,就仍然有气。当时他没能阻止谢昭宁当皇后,是他的一大憾事,现在还不能阻止娘娘管宗务,也是他痛悔之处,娘娘这样的人……如何能做一国之母,还能得皇后实权呢!
他语气沉沉道:“君上英明睿智,晓通政事,偏被娘娘蛊惑,因娘娘做了许多不可理解之事来。我真怕日后君上的千古英明,会毁在娘娘身上!”
其他官员对钱复功这番话见怪不怪,毕竟他们也都是这么想的,只是钱复功胆子大,他还在宫里都敢这么说,但他的确不怕死,敢封还君上词头的猛人,他有什么怕的!
此时,偏旁边有人从殿中走出来道:“你们这些台院、察院的官员,看不惯娘娘,当真是偏颇。我可听闻,娘娘在后宫料理事情得当,算盘打得比内侍省的算盘官都好,将六尚局的事料理得服帖,娘娘定能料理好宗务!”
台院、察院的官员看过去,只见出来的是审刑院和宗正寺的官员,正笑着说话的,就是方才那个被钱复功怼了一通的审刑院许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