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继轻手轻脚走进来,将殿下青铜仙鹤的枝形灯台一一点亮,殿内终于亮了起来。但是等李继准备去点另一侧的铜灯时,赵翊抬了手。李继顿时就明白过来,躬身行礼告退了,并合上了殿门。
屋内半边亮半边昏暗。照着赵翊的侧脸,他是生得极英俊的人,五官深邃得刀凿斧刻,偏又眼眸温和,言行得体有礼,透着一种事态皆在执掌之间的从容。可大概是刚从那样狰狞的疼痛中缓过来,他额角有细汗,眼神深得浓黑一片,显得比平日莫测许多,他没有回答昭宁的话,而是先向她伸出了手,声音微哑道:“昭宁……过来。”
昭宁极少看到这样的师父。他一贯都是从容有度,温和包容的,但现在的师父明显透着一种危险的兽性,有点像上次病发时的师父。若是昭宁不够熟悉他,是过也不敢过去的,可是他是她的师父,是她所爱之人。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就过去了,然后就被赵翊大手一揽,跌坐到了他宽阔的怀中,被他紧紧抱着。
她才发现他浑身滚烫,烫得有些不正常。抱着她的手臂也如铜墙铁壁,将她紧紧搂着,他的下巴也放在她的头顶,闭着眼睛,喘气中还透着热。但却只是紧紧地抱着她,紧得她双臂有些发疼。
昭宁便明白了,那股疼痛感恐怕还没有全然过去,师父正在努力平复。于是她更乖乖坐在他的怀中,甚至用手轻轻地抚着他的手背,她不知道会不会有用,但哪怕能减损他些微的疼痛,她也觉得是好的。
过了不久,赵翊觉得那千针万刺般的疼痛终于减轻,他才缓缓睁开了眼睛,但也没有松开怀中抱着的柔软温暖的妻,而是问她:“是不是吓着了?”声音略有沙哑。
昭宁看着他,轻轻点头,她自然吓到了,是为师父突然发病吓到了。
她以前是在药王庙见过他发病,但那时候她不知他究竟是怎么了,故并不多想。昨日也听他说了,他因习武而经脉逆行,身具阳毒,服用的药丸是一种慢毒,会减损他的寿命。可是她并未料到她今天就能亲眼所见,那本来有些模糊的事,顷刻就残忍地摆在了她的面前,师父是真的会发病,他若持续服药,是真的会英年早逝!
她看到了那琉璃的小瓶子就摆在桌几上。
赵翊却以为她是被自己发病的狰狞模样吓到,缓缓摸了摸她的头发道:“所以才不让你进来。”
昭宁却问:“师父,究竟是怎么回事,您为什么会突然发病呢?”
昭宁想的是,倘若能知道他发病的因果,是不是就能减少他发病,只要减少他发病,就可减少他服药的次数,他便可以多活些时日了。
赵翊也知道她心中所想,轻叹一声道:“并不为何,这病发是没有规律的,有时候会因为我动武而发病,有时因为我动怒而发病,但甚至有时候,平白无故地看着书也会发病。大概是到了该发病的时候了,从前频繁的时候,曾一个月发作一两次,这段时日已经几个月没有发病,已经很好了。”
听师父的意思,他现在发病还算比以前少了些。
可是昭宁并不满足,师父这样一个英伟的大帝,她的无微不至无往不前的爱人,她绝不要看到他英年早逝,她要看到他长命百岁,两个人要一起活到耄耋之年,不能有人先撒了手。
她总要想办法的,没有办法也必须有办法。
昭宁正在思索之时,外面响起李继的请安声,原来师父每次发病之后都要喝一种滋补的汤药,尚食局已经熬好了送过来。
赵翊叫了李继进来,昭宁想起身,但赵翊却将她按住不许她起来,低声道:“朕现在不舒服,你就由朕抱着吧。”
要是寻常时候也就罢了,可是现在师父坐在丹犀台的龙椅上,这是他平日会见群臣处理朝务的地方,昭宁这时候还坐在他怀里,还要见到外人,她会有种恃宠而骄的失度感。可是师父现在又的确刚发了病,昭宁也不知他是不是仍然不舒服,也只能由他先抱着。
李继送了汤药进来,昭宁更不好意思,师父太过高大,她坐在他腿上,脚并不能踏到地,因此羞涩得脚趾都有些蜷缩起来,头也微低下了。好在李继是如何老成精的人物,不仅神色不变,连头也没抬一下,放下了汤药就退了出去。
赵翊看到她还似鸵鸟一般埋在自己胸口,明明已经是皇后了,她却总还不觉得自己是皇后,总是羞涩得很。这样的神态实在是可爱,其实他现在已经不痛了,不过是逗她罢了,他笑道:“李继已经走了。”
昭宁当然听到了,她只是有些不好意思而已。
她略抬头,看着桌案上放着的一只雪白的玉碗,盛着茶棕色的汤药,勉强按捺下紧张,状若正常道:“不如我先下去,师父先喝药吧?”
可她却听到赵翊靠近她,在她耳边低声道:“可是昭宁,我的手抬不起来,如何能喝药呢。不如……你喂我吧?”
他的气息极近,微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耳垂,将她的耳垂连着半侧的脸也带得红了起来。
昭宁心中啐道,什么手抬不起来,方才搂住她带到他怀里的东西什么,怎么没见着抬不起来!他恐怕是已经完全不痛了,不过是逗她罢了。她轻哼道:“既是抬不起手来,那我叫宫人进来服侍你喝!”
一时连‘您’都不用了,立刻又要站起来。
赵翊却只轻轻一按,就让她根本起不来身,继续维持姿势,在她耳边道:“……可我只想喝你喂的。旁人喂的,恐怕都太苦了。”
这次昭宁不止一侧脸,整张脸都染上了红,心也跳得极快。挣扎了几下的确起不来,师父不想让她起来,她当然就是起不来的。何况她被他搂着这样耳语般说话,心里不知为何觉得痒酥酥的,一直痒到脚心去,她终于伸手将那玉雪的碗端起来,道:“那我喂了你药,你便要放我起来。”
赵翊就笑道:“好。”
昭宁便舀了一勺汤药,也不知烫不烫,轻轻地吹了吹,像对孩子那样的珍重,觉得不烫了才喂到了赵翊唇边。赵翊看着她温柔地给自己吹药,然后他喝了下去,随即两个人都笑了笑。两人也不说话,屋内只燃了一半的烛光,可就这样安静地喂药,却使得殿内温暖如春。
赵翊其实并没有说谎,此药为了压制毒性,是做得极苦极苦的。他是个天性毅力极强的人,这一碗药都时常喝得皱眉。可是昭宁喂他喝,他当真不觉得苦,不一会儿这碗药竟就见了底。
最后一勺药喝完,她眼看着终于有些松口气,赵翊心里暗笑,略松开手,却并没有真的放开她,而是问起她回家之事:“这次回家可觉得还好玩?”
师父说到回家,昭宁便忘了要从他怀里出来的事,想到了祖母和母亲等人,她眉眼之间都是笑意:“好得很,祖母的身子好了许多,母亲和弟弟也过得很好,还有父亲、哥哥,也都蒸蒸日上……母亲和大舅母还做了许多吃食叫我拿回来,还有您的那一份呢,不过我已经让人拿回崇政殿去了,咱们一会儿可以回去吃!”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家里人的事,很是热闹,看得出回家一趟她很高兴,其实暗卫已经将这些都告诉了他,赵翊都知道,甚至连她拿回来的东西是些什么都知道,但他仍然笑着说:“是么,那我可有些期待了!”
但是他顿了顿,又缓缓问:“可还遇到了旁的什么人?”
昭宁却想了想,她方才已经说了许多人,不过没有说大伯一家,谢明雪和魏氏。难道师父问的是这二人?是了,说不定师父也听说过她家的人,想听这二人的事呢。她便又同师父讲了跟谢明雪和魏氏的事,讲了谢明雪的亲事,甚至连见了药行掌柜也同赵翊说了。
至于姜焕然,倒不是她不想说姜焕然,而是想着姜焕然即将要科举殿试了,也就是两个月之后的事,此时在师父面前提起姜焕然。她怕师父误会她是想给姜焕然讨官位。
姜焕然是个极得用的才干,她希望师父能自己去发现,等殿试的时候仍如前世一般封姜焕然为探花郎,以后用到朝政上,必然裨益甚多。
昭宁继续道:“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什么人了,祖父他们也注意得很,没有让旁人来家中拜访……”
昭宁继续跟赵翊说话,却没有看到赵翊开始有些沉默,听她说再没有别的人之后,眼神突然一冷,可是笑容却没有变。他的手指微动,不知在忍耐着什么。
昭宁仍然没有注意到师父神情的变化,说完自己这次回谢家的事,正想问师父关于今日朝堂上发生之事。还没问出口,却突然间被赵翊反身压在了书案上,他仅用单手就扣住了她双手的手腕,随即他俯身亲吻她的侧脸,昭宁才反应过来。她有些不解,更有些紧张,师父为何突然……她连忙挣扎,身体却纹丝未动,她道:“师父,这里……这里不行……”
这可是垂拱殿,是师父上朝的地方啊!
赵翊却没有回答,仍然扣按住她的手腕,她身体本能的轻微挣扎,只是让这情愫快速升温。
昭宁模糊地想着,难道他太想念她了,她不是才回去了半天吗。
昭宁有些茫然,但想到师父方才才发了病,而此时殿中并无旁人,便也不再反抗,反而揽住他的脖颈主动亲了回去。紧接着无数的吻落下来,她被他卷入浪潮之中。只能随着他的手掌而动,被他所掌控,被他所占有。
屏风所挡,一切便都看不见了。
……
一切结束之后,昭宁却在他怀中,当真是又累又酸麻,一点也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