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浓轩还是一如当年般巍丽端秀,坐在中院的露天竹台昂望星空,是我多年夙好。这般清朗的夏夜,无眠的我,只能与夜虫星辉为伴。
月还是弯的,昏昏绰绰的月光,照着大竹筒内清粼粼的酒水。举筒,齐眉,侧映出忆海中许许多多游离散乱的片段,忽喜忽悲忽忧——我钟爱这样的孤独。
前轩响起细微的步声,停在我身后的远处,静寂半晌,才传来纤翠轻柔的声音:“陶醉?你还没睡嘛?”
我收敛思忆,转过身冲她自嘲地一笑:“我是竹,这么晚了还不睡,应该不会有罪吧!”
她蓦地低下头,用手掩着嘴轻轻笑。快步走上来道:“这些年,你的屋子我一直在打扫,很干净的。我怕你睡不着,替你摆了一瓶助眠安神的素馨花,你还是早些回去睡吧!”她永远那般周到体贴,突而窃笑侧目道:“你虽然是竹,总也不至于,日日夜夜不眠不休,吸收天地精华吧。你还嫌自己修行不够快,这么急着修成仙嘛?”
她美目流转,淡淡地月华携在眉间,衬着一丝淡雅的娇俏。虽不似穆姐姐般高贵脱俗,也没有筝璃蔓芯的凄艳绝美,却也有自成一味的清新。
我不由得心神一荡,璀然笑道:“是,纤翠姐姐教训得是,陶醉这就回去睡了!”
她笑得更是甜美,站起身来道:“好吧,今夜我巡逻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她神情突显疲惫地叹了口气道:
“红璃儿走了以后,巡夜就只是我一个人,真的挺孤单的。”
“是啊,红-----红璃儿,是什么时候走的?”我一直想问这个问题,便顺势接过话头来。纤翠眉间凝起一层迷惘道:
();() “其实,你闭关的第三天,她就突然离开了翠浓林,也没有说为什么走。只是走之前的一天,有两只陌生的狐狸来林子里看了她,都只是未成人形的精灵,吱吱咯咯地,也不知对她说了些什么,就见她一整天心事重重,不言不语的,半夜还藏在你结界边的竹林子里偷偷地哭。第二天早上起来,就跟大家道了别,从此就不知去向了。小关他们发动了全崂山的飞禽去追寻,也只说她一路往南去了,没过几天,就彻底失了踪迹。”
我突然想起闭关时红璃儿那静寞而充满离愁的眼神,心头沉了一沉,郁郁地叹了口气。
想来已过了晌午。放下手中调酒时品味的小竹吊,我畅然吁了口长气。将糟缸复又盖好。
天光映在半透明的结界天幕上,婆娑竹影,沙沙闻声,随风漾开流离的丝丝葱绿。
仰望时,心也随之归落宁静。
这就是我喜欢用结界封锁竹林,作天然酒坊的原因。我相信,世间万物都是有感应的——酒也一样!酿酒的人如若失了对万物灵气的尊重,其心必浮,其技必疏,怎还能酿出好酒来呢?小时候,娘不准我在糟坊大声说话,也是这样的道理。
流连片刻,我信步走向东南方结界阵眼,催动护身竹气,绿莹在触动天幕的刹那,与水屏体中和,游离出一道淡绿裂线,将我轻轻推送到界外的所在。
回身看时,整个结界隐在竹林之间,点滴不着痕迹。除了设界者本人,外人万难轻易窥破。——无望结界!我十二岁时就能建起的“小把戏”而已。
“啊,陶哥哥!你终于出来啦,我等了你很久!”不远处飘来小迷糊不无怨尤的声音,一篮红李提得左突右晃,半情不愿,脸色阵青阵白地嘟哝:
();() “你这什么鬼结界嘛,人家在这儿转来转去老半天,都找不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位曾经的小姐姐变得爱向我撒娇。我冲她怡然一笑,抿了抿唇道:
“就凭你的道行,想破我的结界?”
“哼!——”她高高撮起唇鼻,冲我作了个鬼脸,长臂一伸:“呶,东面红杉林的几个姐妹托我送给你的果子!”
自从我出关,两个月里,不断有崂山附近的精灵少女们,依托各种理由为我送来礼物。小迷糊对这事反应最为强烈,可又不得不顾惜与那些姐妹们的情意。
我听出她话中浓浓的酸醋味儿,微一忡怔,也不去接,抬眼看时,她也正在观察我的神情,见我并没表现出十二万分的惊喜,眼中微微有了一些得色。将篮子复又收回去道:
“你不要就给了我吧,反正也不能送回去还给人家,否则,她们会很伤心的-----”
“是嘛?”我故意侧过眉,坏笑着瞟了她一眼道:“也对,这李子熟得透了,一定很好吃!”我刚作势要去接她的篮子,她咯咯娇笑着逃了开去:
“不许耍赖!说好了是我的了!”
我也不去与她纠缠,立在原地宠溺地看着她,忍不住笑出了声。风中突飘来一股淡淡的水仙花香,我眨眨眼,轻声道:“小迷糊,有客人来了!”
“哦?”小迷糊回过头朝花香飘来的竹轩方向看了看,舒开眉叫道:“是穆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