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美娟猜不透他的心意,只是照顾了他一段时间,见他气色依旧不好,就以为他是出门太少。她开始每天拖着他去散步,像一个孤寡老人是在帮扶另一个孤寡老人。
郁曼成不愿让她太失望,勉强出了门,但效果并不好。一次他坐在长椅上低着头休息,有路人见他周身都是潦倒之气,就强行给他塞了二十块钱,道:“拿去买点吃的吧。”
郁曼成只能,道:“谢谢你。”他接钱的时候顺便把名片递上,“以后你有小麻烦可以来找我。”
那人瞥了一眼名片上的头衔,却不敢收,以为有诈,被吓跑了。
罗美娟不知道生了什么,还很高兴郁曼成终于愿意多说话了。她正站在对街,看着橱窗里展示出来的花鸟画。她感叹道:“画得真好。不知道要学多久。”
这是一家绘画培训班,也有零基础课程。郁曼成想起罗美娟一直有个学画画的梦想,老年大学适合更悠闲的人,
店员有些为难,道:“这种绘画课基本都是针对孩子,您母亲在这样的班级里是不是有点奇怪?”
郁曼成倒是没反驳这称呼,只是道:“那我要付多少钱,你们能开一对一的课,报个价吧。”
最后他买了三个月的课,罗美娟只要每天抽一个小时,有老师单独辅导。他本意是希望罗美娟忙着学画,就抽不出时间来找他。
不料她却因领受了他的情,跑得更殷勤了,还兴冲冲带来自己的画作。
“这两天老师都说我进步挺快的,我也觉得手特别顺。昨天我不用上门做事,闲在家里没有事,就画了点东西,我想给你看看。”
郁曼成面无表情地扫了两眼,道:“画挺好,作为初学者,你的线条和色彩都不错。可惜,没意义了,如果你才二十岁,还有展的潜力,可是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能画几年呢?”
他也不是有意扫兴,而是内心的虚无感太重,已经不自觉流露。夏逸对他是爱也好,恨也好,到底是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不料罗美娟浑不在意,笑道:“有一天画一天就好了,我画画是自己开心,不用什么特定的结果和意义。”
郁曼成讶然,欲言又止。
罗美娟又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我能缓过来,你却不行?”
“不想问。反正你肯定也是说因为我一路走来太顺了,没经历过什么波折,所以受不了打击。同样的话,我已经骂过自己很多次了,你不用再骂我了。”
“我不会这么说。你现在很难过,因为你是个好孩子,没一刻闲下来。像读书,像做事,你总想做了就有回报。可人不总是往上走的,往下走也不是坏事?”
“往下走有什么意义?”
“不是一定要有意义的。不是所有的事都需要有意义的。”
“那人生是有意义的吗?”
“我不知道啊。”罗美娟很坦然地回答,“但我想尽量让自己开心一点,有没有意义都可以开心一点。”
“为什么能这么简单?”
“活着本来就不太难啊。”罗美娟笑道。
那天夜里,郁曼成又梦到了夏逸,她就坐在他卧室的那边椅子上,静静注视着他。他知道是梦,便问道:“为什么我总是梦到你,梦不到郁川。”
夏逸道:“因为你以为我恨你,我能让你好过些。梦到郁川只会让你更恨自己。”
“那为什么梦里你还是那么伤感,看到我这样,你应该很高兴。”
“大概我也没有那么恨你。”夏逸说完,起身往门外走去。
醒来的那一刻,郁曼成还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恍惚以为夏逸就在外面,没穿鞋追了出去。直到看到夏逸的骨灰盒还摆着外面,他才彻底清醒过来了。
几天后,罗美娟带来了一副新作品,是一个女人的肖像画。画得并不仔细,但眼神拿捏得很精准,郁曼成一眼就能看出是夏逸。画中她正很惬意地在花园里荡秋千,一派悠然自得。
郁曼成忍不住道:“你印象里的夏逸就是这样的?就她那个冷血的样子,估计没办法这么放松地荡秋千。”
“我这不是想让你记住她美好的一面嘛。”罗美娟有些委屈道。
“不,我要记得她最真实的样子。真实,是我仅有的东西。”郁曼成小心翼翼,道:“你其实可以多画宁文远。”
“我不敢画她,想起她的时候不是她小时候的脸,就是她最后那个样子。”其实她没有真正走上来,悲伤是一种慢性病。
“是这样的,我真正快记不起的是我弟弟。我现在都不敢去祭拜郁川。”郁曼成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他明白这才是真正的情怯。他可以继续原谅夏逸,却不敢多想最后的时刻郁川有没有怨恨过他。
入夜时分,郁曼成又梦到了夏逸。这次他主动站起身拥抱了她,她有些别扭地想推开他,道:“为什么要这样?”
郁曼成道:“因为我爱你。”
“哪怕痛苦?”
“哪怕痛苦。”郁曼成平静道:“如果生命毫无意义,你就不会故意死在我面前。如果生命的意义是痛苦,我也会继续承担。”
“为什么?”
“我很感激所有爱过我的人,包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