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走郁曼成后,罗美娟也睡不着。她觉得自己像是绑在磨盘上的牲口,明知道要往前走,结果却总在原地打转。
她用一种抽离的理性想着,人应该吃饭,她现在要做饭了。人也要打扫卫生,她已经很久没拖过地了。
可她还是什么都不想做,就只是在房间里静静坐着。过一会儿,有电话打来,是事务所的人问她怎么今天没上班。
她平静道:“我今天不来了,我女儿死了。”说出这话时,她甚至有一丝报复的快感。好像以前挨宁强的打,她痛得爬不起来,想着再坏也没有了,大不了就死,心里倒也畅快了。
她不记得电话里说了什么,就茫茫然推开门走出去。也不知道方向,只是一味朝前。小区里有架旧了的秋千,现在是孩子上课的时间。秋千空着,她就坐了上去。
也不知荡了多久的秋千,天色似乎已经暗了,而老罗也找了过来。他极诧异地看着她,道:“我到处在找你,你怎么在这里荡秋千?多大的年纪了,玩这种小孩的东西,你不害臊吗?”
他好像很生气的样子,落在她眼里却有些滑稽。紧皱起的眉毛,一张一合的嘴,嘴里的还缺了一颗。他看着简直像是个卡通人物。以前她有些怕他,因为是他是男人,是父母偏爱的那个,现在她只觉得好笑,这个世界都成了个天大的笑话。
罗美娟也不说话,只痴痴笑。老罗看着有些怵,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道:“你怎么了?生什么事了?”
“我女儿死了。”
“啊?”
“我女儿死了。”她还是宛若做梦一样的语气。老罗也有些怕,先领着她回家去,再问道:“什么事啊?怎么这么突然?是意外还是自杀啊?生什么病了吗?”
“是被人杀了。她是高利贷头目,她是黑社会老大。她杀了很多人,现在被人杀了。”
“这也太那个了。真的假的?”老罗也懵了,反应比罗美娟还大,他拍拍自己的胸口,夸张地扶着椅子坐了下来,环顾四周,嘟嘟囔囔,道:“那她给你的钱不就是黑钱?警察要讨回去吗?不过也是,想想也不是没道理的,难怪她会找这么一个男朋友,上次和我说话的口气还这么横。”
他又接着道:“不行,不行,那你要快些做点养老准备。女儿也没了,钱都要被收走,你快点安排一下去相亲,就过几天见面。我想帮你瞒着男方家里,他们知道你女儿这样,肯定不愿意和你结婚。”
“我女儿都死了,你还和我说这个。“罗美娟没搭腔,只是游魂一样飘到厨房,打开电水壶,看着水温一度度往上跳。她把热水倒进杯子里,端出来。老罗以为她要给自己泡茶,刚想说不用麻烦了。她的手腕却一抬,把热水尽数泼到他脸上。
老罗惨叫一声,睁不开眼,怒极正要动手,脸上就狠狠挨了一耳光。罗美娟猛踹他的肚子,骑坐他身上,拳头一下又一下地砸,边打边骂道:“我女儿死了,不是你,她就不会死。都是你让我和她吵架。都是你不好。“
老罗被打傻了,根本听不懂罗美娟话里的意思。他想说自己是冤枉,可还没开口,脸上又挨了一拳,鼻子里淌血。他对罗美娟的印象一直很模糊,因为他从小都是家里的太阳,罗美娟不过借着阳光亮的月影。一个典型的姐姐,沉默寡言的妻子。在物资匮乏的年代,他连饭都能比姐姐多吃两口。后来各自成家,他对她的关注就更少了,偶尔一碰面,她也不过是延续了年轻时的逆来顺受。
这样的一个人竟然敢打他,而且还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老罗比起愤慨,还是委屈更多些,他大吼大叫,道:“你打我也没用。我又没犯法。你脑子想想清楚,宁文远杀人放火,不被别人杀了也要被人枪毙。是你没教好她,事情变成这样,全是你的责任。”
他趁着罗美娟一愣神,猛地推开了她。来不及抹掉鼻血,他连滚带爬就跑了。
罗美娟并不想管他。他说的话,她也懒得去想。世界对她也不过是一阵青烟,飘荡散去。
她的女儿死了。
她的世界全坍塌了。外面的天是亮着还是暗着,她都不在意了。明天会怎么样,她也不愿意再去想了。
罗美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吃过饭,并不觉得饿,只是嘴里有一种苦味。她和衣躺在床上,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她是一只母猫,生了一窝小猫崽,最后只活下来一只。她在梦里忧心忡忡地想着,必须要保住这唯一的孩子,她仅存的希望。可是要把小猫藏在哪里呢?要放在草丛里吗?那可不行,路边的野狗会把它叼走。要藏在箱子里吗?那也不行,人来人往会把箱子撞翻。要把它带在身边吗?还是不行,母亲要出去捕猎,孩子跟着多危险啊。
思前想后,她实在找不到最安全的地方。她只能张开嘴,一口把小猫吞咽了下去。现在就没事了。她在梦里彻底放下心来,想着她的孩子再也不会受伤,也不会伤害别人。
罗美娟很幸福地陷入了沉睡。在美梦中,她什么都不再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