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的不幸,往往是从她的父亲开始,又在在她兄弟身上加剧。
罗美娟的父亲死的早,好在这人活着的时候也没什么用,不过是个裁缝,没给家里多留一分钱。罗美娟刚过二十,家里就忙着给她物色男人,少一张嘴吃饭,就是松一口气。舅舅是婚姻的介绍人,他看上了宁强,觉得是个爽利的人,颇有惺惺相惜之感。可惜他是个男人,没有缘分嫁过去,只能让罗美娟当了宁强的妻子,挨了好几年毒打。
后来罗美娟的母亲也死了,房子自然是留给舅舅。有好几年,他这个人像是凭空蒸一样,就是知道罗美娟离了婚,生怕她来找自己借钱。只是逢年过节勉强来走动一番,有时送给宁文远几件别人穿过的旧衣服。
舅舅自然有他的道理,振振有词,道:“旧衣服好,穿的旧衣服,小孩子才长得大。以前别人特意去讨都讨不来,还是个我给你准备好。”这些衣服简直像是捡来的,不少都沾着黄褐色的污渍。宁文远隐忍不,后来白菁菁也送她旧衣服,得到的怒火便是这旧日屈辱的反刍。
舅舅有个儿子,去了其他城市工作,后来掏空家里买了房,再结婚生子,又把舅妈招呼过去带孩子。舅舅一个人没了着落,兜里空空,就又把算盘打到罗美娟头上。
他已经不止一次提过要介绍对象,演技好时,甚至声泪俱下,抓着罗美娟的手,道:“姐,我对不起你。宁强他真不是个东西,我耽误了你一辈子。你要是没个着落,我真是死都不闭眼。你就去看一看吧,这次是个老教授,去年刚死的妻子,有文化,人也好,一定对你好。”
罗美娟硬着头皮去了一趟。老教授是不假,只是人瘫痪了。原来他家里是雇着保姆的,后来保姆要涨价,老教授便想着要个妻子,照顾他便是免费的。他的亲戚和舅舅是钓鱼认识的熟人,说好给介绍人的好处费是一万二。他们的姐弟情便值这么多。
宁文远知道这事时没太生气,因为动了杀心。仔细做了计划,却没找到下手的机会。坏就坏在舅舅是她的舅舅,他又没心没肺,格外健康,连个慢性病都没有。一旦他出事,他家人必然追究,要是做不成无懈可击的意外,很容易引火上身。
姑且等等吧,别因小失大。宁文远劝自己,大不了跑路前雇个人去撞他。
舅舅自然不知道自己死里逃生了一回。他并没有受多少打击,在罗美娟搬家后,他又几次上门。他见房子里添置了许多新家电,便推断出罗美娟如今生活颇滋润。他的手便自觉伸了出来,屡次向罗美娟借钱。名义上说借,自然是没还过的。哪怕宁文远要去讨要,都被罗美娟劝了回来。
她总是这么说,“都是一家人,别坏了和气。以后说不定还有要他帮衬的时候。”
这自然是自欺欺人的话,谁都清楚。所以舅舅歇了一阵,又忙活起拉媒的事了。这次他给罗美娟找了个退休教师,终于不是瘫痪在床的病人,离过两次婚,名下有两个孩子都闹翻。他们都不愿意赡养他。
舅舅道:“这件事你要往好处想。虽然他的儿子都和他不来往了,那你以后和他结婚了也清净啊。不用再应付几个小的。退休教师退休金还是不少的,你嫁过去也能享福了。你什么时候有空,要不我来定吧,就下个周末,你和他去吃个饭,见一面。你点头了,我就去和他约时间。”
罗美娟支支吾吾不回话。宁文远抱肩站在一旁,静静听着,也不打断,只是一味冷笑。
舅舅让她盯得不自在,就没好气道:‘怎么?舍不得你妈啊?你放心,你妈结了婚,一样能帮你带孩子。”
宁文远道:“我只是好奇,舅舅这次又拿了多少好处费?这种积德行善的好事,你怎么就一人独享啊,可以介绍我做做。以防不测,我也好帮舅妈提前相看起来。”
舅舅气得面红耳赤,破口大骂起来,“缺德的东西,说什么鬼话呢,一点没家教。活该被你爸抽耳光。”他又指着罗美娟道:“你也不管管她,大人说话哪有小孩插嘴的地方。”
罗美娟左右为难,只能含糊道:“文文说话是不对,小孩子嘛。你也别和她计较。显得小气。相亲的事再缓缓吧,以后再说吧,我也没空,下周末我要和别人吃饭。”她多少也不耐烦了。
“谁啊?你都要退休了,平时也没个朋友,还能有谁约你吃饭。你不想见就不见,我们一家人,你扯什么瞎话。”
“我没扯瞎话,文文的男朋友要过来吃饭。这件事够要紧了吧?”
舅舅抖了抖肩膀,道:“好吧,那就先缓缓。你女儿也是该结婚了,这是要紧了,早点找个男人管管她的脾气。”他要走时也不是单纯走,先是在客厅里打量一圈,瞄到一盒精装枸杞,觉着很不错,就径直过去把盒子提走。
他这么做已经是轻车熟路了。每次都是带点廉价的水果上门,再以物换物,拿走些像样的东西。他也料定,这一家是孤儿寡母,面子薄,不会撕破脸来阻止他。他拎着东西,大大方方就要走了,宁文远却主动提出要送。
老罗自然不能拒绝,但走到楼下他还有些紧张,生怕宁文远提出要把枸杞讨回去。但宁文远一路上只是微笑,道:“舅舅,说真的,你真的命很好。”
老罗双手插兜,干笑两声,道:“这叫什么话,命好还过这苦日子。命好我早就投胎当官儿子了。”
“你不懂,舅舅。这个社会上,很多像你一样的人,遇到一点事,立刻就消失,也没人在乎了。可是你不一样,你是我妈的哥哥,是我的舅舅。你遇到一点事,别人立刻就想到我们。”宁文远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尖刻,犹如指甲刮擦黑板,“真的,舅舅你的命真好。好好保重身体,健康最要紧。”
老罗有些摸不着头脑,宁文远这阴阳怪气的态度让他浑身不自在,他本想追上去训她两句。她没有道别,转身已经上楼了。
老罗站在夜风里,莫名也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他本想快些走,可转身时随意一抬头,又吓了一跳。原来宁文远没有上楼回家,她就站在二楼过道的窗口,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看。楼道的灯不够亮,她整个人都浸在黑暗里,只有眼镜上微微有点亮光,如墓地的鬼火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