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手的车卖不了多少钱,宁文远去问价,中介说最多五万,还不一定马上能卖掉。车还是有用的,她急着去开单。这时候已经顾不上丝毫道德了,她只想要钱。在医院时她就留心过,不少重症科室徘徊着面带忧愁的老年人。显然不少人也是看不起病。
她换了一家医院蹲点三天,终于瞄到了一个好目标。六十一岁的王老太,儿子儿媳车祸身亡,只留下一个八岁的孙子。现在孩子星形细胞瘤,手术都不能根治,后续需要一大笔钱。王老太只有一套老房子,为了筹钱最近还卖起了早饭。自然是杯水车薪。
宁文远立刻与王老太混熟,先是装作好心人叫出租车送她和孙子回去。摸清住址后,隔天又装作偶遇在王老太的摊位买早饭。她故作无意提道:“唉,你们也是不容易,也是银行太冷血了。我以前在银行做事,见过不少你们这样的可怜人,银行都不愿意贷款。其实能借个五万十万的都好。”
王老太道:“唉,没办法,银行不帮忙,我也不认识其他人。“
宁文远道:“其实我倒是有个朋友,可以借点钱。你要是信得过我,我去和他聊聊,他这个人也是很有同情心的。“
王老太自然是千恩万谢,宁文远下午就打电话给她,说事情谈妥了,她晚上带着合同上门,本以为必然能签单。但她殷勤太过,王老太反而起疑心,道:“这是不是高利贷啊?“
“当然不是,高利贷怎么会让你签合同呢?你自然看着合同,都是合规合法的。”
“我弄不懂,字太多了,还是算了。我不做搞不懂的事情,就这样吧。麻烦你跑一趟了。”
眼看事情要告吹,宁文远竟逼着自己落了泪,委屈道:“我怎么会骗你呢?你看看我,老人家,你和我妈妈的年纪差不多大,看到你我就想到我妈。就算我再要钱,也不会昧着良心做这种事。”她擦干眼泪,叹了口气,道:“唉,你不信我,那我就走了。你改主意了再打给我吧。”
隔了两个小时,宁文远正要睡下了,王老太却又打给她,原来是她同意签约了。已经是深夜了,但生怕再有变数,宁文远开着车就往回。一刻都不能耽搁,她选了一条不常开的小路抄近路。
这是两车道,但很僻静,摩托比车多。住在附近的一些胆子大的乡下人,甚至干脆在马路边上摆水果摊。宁文远刚经过一个西瓜摊,又是一个坏掉的红绿灯。面前永远是红灯,她看四下无人,又没有监控,就一脚油门闯了过去。
接下来的一段路格外昏暗,两旁基本没有路灯,宁文远开着车灯,却也看不清。黑暗里似乎有个模糊的影子,她还来不及刹车,就像撞到了什么,紧接着是车前面的一声哀嚎。诶呦,诶呦,有个老头倒在她的车前惨叫,道:“撞到了人,撞到了人,你怎么开车的。”
宁文远立刻下车,果然又是个水果摊。其实这人也有些责任,他卖的是杨梅,有个篮子滚了出来,他就冲到马路中央去捡。宁文远想扶他起身,他却说站不起来。可仔细看他身上又没什么伤,似乎是装的。
宁文远猜这人要碰瓷,便问道:“你想怎么样,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老头依旧坐在地上,道:“医院肯定要去的,你刚才开这么快,肯定把我撞伤了。我要叫警察,你别想赖账。”
“可不可以私了呢?”
“私了也行,先去了医院再说。钱你肯定要给的,我头撞在上面,肯定是脑震荡了,说不定还要住院,我现在是哪里哪里都痛。你也真是的,开车怎么也不小心点。”
看这情形是很难善了了,至少要付个十来万。宁文远决心一下,反倒和颜悦色起来,道:“真是不好意思,钱的事情我们再商量,我现在就叫救护车,钱我来付。你先把你的东西搬开点,让我先靠边停一下车。”
老头依言起身,看他走路的样子也不像有伤。
宁文远坐上驾驶位,扣安全带时思绪忽然乱了。眼前闪过往日的一幕幕。顾安宁在嘲笑她,白菁菁在嘲笑她。她妈妈在咯血,她爸爸在吃鸡蛋。他嚼啊嚼。
白色的蛋白,凝结的,呆滞的,死人的眼白。细碎的蛋黄,他嚼啊嚼,嚼啊嚼,也是这样嚼碎了她妈妈的人生。他嚼啊嚼,嘴唇蠕动,他嚼啊嚼,舌头顶起。他嚼啊嚼,她一脚油门踩到底。他嚼啊嚼,车撞到什么,她却没有刹车直接碾了过去。他嚼啊嚼,她倒车又碾了一遍,冲下车确认。
那老头已经断了气。
宁文远整个人都热起来,理智全失,竟有一种难言的畅快。她疯了一样去踹尸体,骂道:“敢要我的钱!这是我妈救命的钱!让你抢我的钱,让你抢我的钱,让你吃白煮蛋,白煮蛋,恶心,恶心,真恶心。”
一阵风在背后吹过,树叶沙沙如低语。宁文远清醒过来,看了眼地上的尸体,脑海里一阵空白。原来她杀了人了。她去掏他的衣兜,摸到一张身份证。他的名字叫何守年。
不重要了,死人的名字不重要了。
宁文远怕得没知觉了,索性坐到了地上,抓过老头竹筐里的杨梅吃了一个。杨梅汁水滴落在衣襟上,鲜红如血。这杨梅不如当初张封家的甜,她已经忘记了张封的脸,却还记得他最后的眼神。她总算明白过来,原来他们都一样。
也不知在路边坐了多久,远处有车灯的光柱直直撞在她脸上。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