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有三个嫌疑人。就在前一天晚上,洪子安担心换班时蔡元斌会逃跑,就叫来了自己的表弟帮忙。原本说好早上六点在停车场碰头,未曾想表弟睡过了头,匆忙赶来时正好碰到抓捕。他甚至都没想到跑,而是揣着一把刀争勇斗狠,准备冲进去救表哥。曹巡守在东门,看出他的不对劲,正要去盘问,被他转身就刺了一刀。
曹巡是腹部中刀,刺伤了胆,送去医院抢救,好在没有生命危险,但也要卧床休养一阵子。
是岳进带的队,手下人受了伤也是他的指挥失误,自然有连带责任。一回去,领导就叫他去办公室训话。他也憋着气,上楼时和闻谦打了个照面,也懒得打招呼。
训话时先礼后兵,领导也算体谅他,说毕竟时间短,人手少,和经侦科的配合也匆忙,停车场的监控又坏了,出了事也不能全怪他。
“不过,话又说来。”领导继续道:“你这次也是仗着自己资格老,觉得两个小毛贼不成大器疏忽了,要是提前去调一下他们的通话记录,提前做好准备也不至于搞成这样。”
岳进抿了抿嘴,不说话。
“你也不要不服气,这次不是追究你一个人的责任。刚才看到闻谦了吧?她也有问题,怎么能早上打电话呢?匆忙行动,导致在停车场去捉人,先天形势就对我们不利。可以等他们回到住所后再下手。她就是没这个概念,一样要挨训,已经让她领导去训了,各人去管各人的兵。总之你们好好反思吧。”
确实如此,岳进下楼时又碰见闻谦。她看着也是灰溜溜的,显然挨了一顿好骂。她道:“你们受伤的小曹,现在在哪家医院啊?我想去看望一下,送个果篮。”
“别麻烦了,所里会安排慰问的。这件事也不是你的责任。”
“我确实也有不对的地方。”
“别介,搞得我也怪不好意思的。就先这样吧,你也别往心里去,领导嘛,都比较好面子。你反正也是坐办公室的,这次的事也不全是你熟悉的地方。”岳进说完就走,不给她再搭话的余地。他也确实没空,要忙着去审抓来的那三人。
这一审,还真是意外收获,阴错阳差审出新线索了。三个人里显然是洪子安最有经验,他知道提供线索能减刑,可谓是知无不言,甚至还供出了自己以前的犯的事。原来他以前在另一个高利贷组织当过打手,这次犯案的一套反侦察经验都是里面学的。前段时间严打,这个高利贷也警觉,提前解散了,洪子安很确信组织的几个高层都还逍遥法外。
他自述道:“我也是不上进,前两年和三水哥混在一起。他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就一起喝了顿酒算是朋友。三水哥比我大几岁,进过局子里,他就一直和我说男人就是要挣钱,当个小保安窝窝囊囊的算什么。我说没有财的路子啊。他说那给我介绍一个。然后他就带着我去收账,他嘴上说是收账,其实就是高利贷。不过他和我说没事,说这不违法,他都找高人指点过了。”
“我们去欠债的人家里砸东西,一个是只挑便宜的砸,总价不能过三千块,而且还不能弄出都动静来。还有一个不能打人,能把人按住拍个裸照,也算把柄。最关键的是要知道他家里有什么人,用家人威胁最管用。他还找了个精神病,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病,反正就带去吓唬欠债的,说不还钱精神病捅死你家的人都不犯法。”
“三水哥说的确实有道理,我们都收了七八户人家了,没有一户敢报警的。还有就是三水哥让我们别把人逼急了,真看出这人还不上什么钱,就算了。有一次一个欠了九十多万,只拿出来七十多万,急得都要跳楼了。三水哥就说算了算了,还给他把门修好了。唉,我那时候不懂,以为他傻,现在才明白了。”
“后来三水哥忽然不干了,我们也找不到他。我也不知道他真名叫什么,就听大家叫他三水,一般都是他来联系我们,每次去收账的人也都是他定的。我也找不出人问问什么情况。我那时候已经把保安的工作辞了,干不了,一旦赚了快钱,做什么都觉得不对劲。我几乎和赌鬼没个两样,整天就想捞一笔大的,晚上睡都睡不着。实在忍不住,我就和薛猴子一起,再拉上我表弟,三个人我觉得也能干一票了。结果左等右等,等了半年多就等来一个蔡元斌,那我也没办法,我干脆做完一笔就走,再拖下去,我水费都要付不起了。”
“断手指的事不是我的主意,是薛猴子,他脑子一根筋,觉得电视里都这样的,那老头不敢报警。其实我也挺害怕的,手指一切,那个血啊,止都止不住。我也很慌,我还想过把他送去医院,不信你去问蔡元斌。我对他可好了,还问他外卖要吃鱼还是吃肉。这样能不能从宽处理啊?”
岳进听不下去他的狡辩,只追问道:“对这个三水哥你了解多少,知道的都说出来。”
他略一思索,便道:“对三水哥我是真的不太清楚,他看着是个混混,但还挺神秘,他从来不说自己的事情。他就是个三十左右的人,理个寸头,挺壮实的,一米八以上,手臂上有个老虎纹身。”
岳进立刻拿无名尸的照片给洪子安辨认,他不敢下定论,说像也不像,对纹身的记忆也很模糊。他只记得是个老虎,但具体的图像细节已经忘了个精光。洪子安能提供的线索只有一个电话号码,岳进立刻派人去查。
等待的间隙,领导又叫他去了一趟办公室。好在这次不是挨训,而是去帮忙。领导的命令干净利落,道:“你去腾张桌子出来,明天让小闻搬过来。她之前就在追查一个高利贷团队,里面的联络人也叫三水,大概率是一个人。你们两案并一案,好好合作吧。”
岳进吞吞吐吐,道:“我和经侦的人出不来啊,您也看到了,我和小闻完全没默契啊。”
领导道:“默契这东西嘛,和感情一样要培养的,你们多合作,多磨合,自然会有默契。正好小曹住院了,你身边也没人了,小闻过几年大概率要升,现在给你当副手,也是很给面子了。你也算是前辈了,有总在外面跑,真的有什么情况,你就多谦让一下女同志嘛。”
岳进依旧低着头,腹诽道,他一个未婚男人和年轻女同事培养感情,怎么听着都奇怪。刑侦和经侦不对盘,也不是他这里起的头。再说凭什么要他谦让,闻谦名字里可都有个谦。
但腹诽归腹诽,他还是摆了个好脸,单手插兜帮着闻谦去搬东西,其实也不过是从楼上搬到楼下,她自己就做得很利落。岳进不过是找到由头和她说话,她自然也会意,笑道:“岳队抽烟吗?借个打火机。”
到了无人的楼梯口,岳进把打火机丢给她。闻谦浅浅吐出一口烟,就开始回顾案情,“岳队听过白门公司吗?去年扫黑严打,他们算是典型,借用空壳公司放砍头息,逼得一家旅游公司的老板跳楼自杀。前前后后抓了有三十多人,涉案金额有两千多万,白门公司的老板也畏罪自杀了,但是后续提审的时候,一些涉案人员提到了白门公司曾经和另一个高利贷组织划楚河汉界,谈判后和平相处。”
岳进没忍住笑,道:“你这小词用的还挺文雅的。”
闻谦皱眉,没理会他的打断,继续道:“那家公司叫长荣金融公司,曾经派过一个联系人来和白门公司的老板谈判。最后两家商定的结果是,长荣负责小客户,也就是一两百万的私人借贷,白门负责金额更大的企业借贷。两家互不干扰,都不影响对方开展业务,更不能恶意举报,如果出现其他竞争者,则要共同对敌。根据白门的工作人员回忆,长荣派来的联系人就外号就叫三水哥。“
“就没别的线索吗?公司注册应该有个法人可以查。“
“长荣公司在我们调查之前就已经注销了,办公楼早就搬空了,至于公司的注册法人用的是一个失踪人员。一位本地的六十岁农民,据他的家人回忆,在长荣公司成立前,他就已经离家出走。”
岳进点头,道:“是会有这种情况,以前我也碰到过。有些人自暴自弃,就去打零工,钱不够花了就把身份证和自己一起卖掉,也根本不在乎别人用他的身份做什么事。不过一般是青壮年居多,很少会有老人。搞不好这人已经死了。”
“长荣公司的线索除了那个三水哥外,就是它的领导者应该是个女人。”
“啊?这还挺少见的。”岳进挑了挑眉,倒也来了兴致。
“有两个人的口供可以作证。一个是白门公司的底层打手,早期白门差点和长荣的人起冲突,当时三水哥过来调停,他原本也要动手,可后来接了一个电话,就按照电话的指示撤走了。那个打手听到似乎是个女人的声音。另一个是白门公司的管理层,三水哥来白门谈判时他也在场,中途差点谈崩,白门的头目就要求和长荣的老大直接谈。就由三水哥打电话请示,那人回忆能明确听到电话里的声音是个女人。而且很年轻,很斯文。我觉得这话是有一定可信度。组织头目是个文化水平不错的年轻人,才能在没有犯罪经历的情况下了,有较高的反侦查能力。据说她从没有公开露过面,都是一对一电话联系。”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我还真不太信。也不是歧视女同志啊,就是不合常理。这种打手集团都是中层基本都是亡命徒,不少有案底。五大三粗的男人不一定镇得住他,一个女人,除了是他妈,否则很难把这种人驯得服服帖帖。而且还是个年轻女人,真有这种手段的人,干点正事不好嘛。去企业里上班还有人帮着交社保呢。”
“很多事都难说嘛。”
“男的能做的事,女的也能做嘛。”她笑了,耸耸肩道:“男的能读书,女的也能读书。男的能杀人放火,女的也行。男的抓起来要枪毙,女的也不能逃。我这也算是为男女平等出一份力了。”
“抓起来倒也不用枪毙,手上没人命的话顶天判二十年。”
“就怕手上有人命,放高利贷来钱多快啊,你看抓住的洪子安。赚过快钱的人,很难再回正路上。”
“那也不用枪毙,现在人道多了,抓住了都是注射死刑。”
闻谦哭笑不得,道:“岳队,您还真是绝不让话掉在地上啊。”
“嘿,别见怪啊,我们这种人风里来雨里去跑惯了,不比你们斯文人坐办公室的。想到什么说什么。”岳进低头下瞥,他没空回去换衣服,内搭衬衫的领口还沾着点血,已经干透了。
闻谦没说什么,转身便走了。岳进吹了一会儿才琢磨过来,原来她是借机开溜,刚才她不但把一包烟都拿了,连他的打火机都给顺走了。
岳进连忙追去办公室,“把打火机还我啊。”
“什么打火机?吸烟有害健康啊,岳队。”闻谦当面和他装傻,笑着一摊手,“要不我把兜翻出给您看看。”
岳进也无奈,叹出一口气,道:“我知道你看我不自在,我也有点。以前男女不见面就凑在一起,管这叫封建包办婚姻,那我们这算什么?”
“算是社会主义包办同事。”闻谦笑着把打火机还给他,“接下来就麻烦岳队多指教了。”